10. Why Try to Change Me Now

为什么要我改变

六年前,曼哈顿。

那个时候,Yoshida还是个二十出头的摄影助理。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他被人喊去切尔西一间地下室里打乒乓。在那里,他认识了一个做模特的女孩子,带她来的人叫她G。

那女孩球打得跟他差不多一样烂,几局下来,两个人就被彻底晾在一边。Yoshida开始觉得厌烦,自言自语地说不知道为什么会答应来这里。那个叫G的女孩子就站在他旁边,很自然地接过那句话,告诉Yoshida她是怎么来的:起先是去一个设计师那里试衣,蹲在地上缝裙边的男孩子对她说,周末他们两帮人,要打乒乓球,问她愿不愿意加入他们这一队。她摇摇头回答,乒乓球怎么打,她真的不懂。男孩子却说,没关系,你是中国人,胜算总大些的。

虽说她英文说得不好,故事却讲得很有趣,Yoshida被逗笑了。那个时候,他刚刚结束了一段晦涩漫长的恋爱,很久都没那样无所顾忌地笑过了。球局散了之后,两人相约去看了场电影,又在时代广场的日本餐厅吃了拉面,分手的时候互相留了手机号码。

过了几天,他们又见了一次面。闲谈中,Yoshida说起自己原先住的地方已经退了租,现在暂住在一个朋友那里,一边工作,一边找房子。G听了,看着他说,自己也有同样的问题,住的是经纪公司的房子,许多人挤在一起,租金却很高,她原以为不会在纽约待很久,一直没有动脑筋找自己的地方,结果一晃就是一年了。两人一拍即合,决定找一间公寓合住。

接下来的那个礼拜,他们在忙得四脚朝天的工作间隙看了几套房子,最后找到东村一套两间卧室的公寓。那是一栋战前建筑的顶楼,面积和租金都还合意,但装修跟设施都已经很旧了,墙上镶的穿衣镜布满了诡异的花纹,而且还没有电梯。

Yoshida跟房产经纪讲价,说这房子老得都快出鬼了。

经纪笑了笑回答,这个价钱,就是连同鬼一起打包了的。

G却好像根本没听到他们的对话,手插在衣服口袋里,一间一间的房间看过来,提高声音对Yoshida说:“就这儿吧,我喜欢这里。”

多年以后,每每回想那个时刻,Yoshida都会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冲动,好像他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厮守一生的人,两人手牵着手来看房子。不过,现实,总是更现实一些,他眼前的室友不过是个认识不到两周的陌生人,如果放在今天,Yoshida断然不敢这样草率地找个陌生人同居。但那个时候,他年轻、大胆,运气也好得出奇,这个突然撞进他生活的陌生人并没有什么恼人的习惯或者骇人的过去。而且,也不像人们通常认为的那种做模特的姑娘那般自私和浅薄。当然,他后来才慢慢地知道,其实,她们当中很多人都不是那样的。

签过合同,Yoshida问G:“你什么时候搬过来?”

她回答:“越快越好。”

次日下午,Yoshida按照G给的地址开车去帮她搬家,那是位于西四十二街一栋新建的摩天大厦,有车库,有游泳池。G在高区四十九楼一间公寓门口等他,脚边放了一个二十五寸的旧旅行箱。Yoshida趁她关门的时候朝房间里扫了一眼,里面似乎没有其他人,打扫得整洁利落,看不到任何零碎的东西,荒凉得根本不像是许多女孩子合住的地方,倒好像一间时髦单身汉的公寓。客厅里一排落地窗可俯瞰城市街景,若是地产经纪带人过来看房子,一定会加上一句“景观无敌”。Yoshida在心里想,经纪公司什么时候肯为她这样无名的小模特租这样的房子了?话没说出来,却也有了自己的猜想。

虽然Yoshida是个间歇性地害怕寂寞的人,时不时地需要和人聊天,有时也会呼朋引伴,带着点主妇般的得意领人家参观他的新居。但在他们同居生活最初的那段日子里,G始终与他保持着不过分亲密也不太疏离的友好关系。

作为合租房子的室友,她无可挑剔,和他轮流打扫房间,采购日用品,按照约定的时间和数字分摊房租以及其他一干费用。她偶尔也会和Yoshida聊起一些平常遇到的人和事,但给他的感觉却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旁观者的角度看待那些事情、那些人以及他们的欲望与诱惑,仿佛隔着十四厘米厚的玻璃钟罩看另一个世界。其他二十岁不到的女孩子都在等待着人生开始,她却好像什么都经历过了,总是独来独往,没有男朋友,也没有女朋友。Yoshida只听她说每周都会出城去看一个生病的朋友,至于其他,她从哪里来,家里有些什么人,从前都做过些什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一无所知。他觉得奇怪,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怎么会独自一个人过着这样的生活,连一个家里人的电话都不曾接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