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纸钱(第3/8页)

“嗯。”爷爷点头道,“就像竹叶青找张九的时候总是选择傍晚或者阴雨天,鬼找人的时候也会选日子呢。那个被他冒犯的姑娘就选了这么一个时候。”

“难道不止是他想念着那个姑娘,那个姑娘也惦记着他吗?”我问道。

爷爷呵呵笑道:“你已经成年了,我也就不避讳跟你说这些了。你想想,如果那个姑娘不情愿的话,她能让一个喝醉的人去侵犯她吗?”

我心中感叹道,难道这就叫做郎有情、妾有意?

那个人对姥爹说,那次清明,他去了母亲的坟墓上扫墓,发现墓边长了一棵小槐树。由于去扫墓之前没有带任何挖掘工具,他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小槐树从泥土里连根拔出。等他做完这些,天色就已暗下来了。

回家的路上,必须经过曾经遇到那个姑娘的地方。

因为事隔半年多了,他已经没有原来那么害怕,一种莫名的希冀反而如荒草一般见风就长。

他不知道母亲的坟前长槐树是吉兆还是凶兆,所以拔掉的小槐树也不敢随便扔掉,只好提着带泥的小槐树回来。

当走到去年在这里留下诡异记忆的地方,他提着小槐树站了一会儿。他左顾右盼,似乎要等某个人来约会;又似乎害怕遇到某人,只要见那人出来,自己立即拔腿就跑。

49.

在他站着的那条路上,到处撒落着各种纸钱,那是扫墓的人们一路遗落下来的。虽然是春季,但是微风拂起地上的纸钱,如秋风卷残叶,让他感觉到一阵阵秋凉。他不禁缩了缩肩膀。

就在他提起衣领遮挡钻进脖子的凉风时,一阵沙沙的声音响起。

那个姑娘出现了。她蹲着,如去年那样去捡地上的纸钱。只不过她的脸色没有去年那样的喜色,更没有发出咯咯的笑声。她的脸明显憔悴了,头发如被秋风吹过的枯草一般。她一如既往没有发现前面的行人,兀自捡着纸钱,全神贯注。

他的身子摇晃了一下,仿佛是被风吹动的。

“你……”他指着那个姑娘,嗓子痒痒的。

那个姑娘听到他的声音,先是愣了一下,在地上呆了片刻,然后缓缓地抬起头来。如果说苍白的脸、枯萎的头发、笨拙的表情都显示着她的憔悴的话,那么那双眼睛却是比洞庭湖的水还要波光粼粼,比石井中的水还要清澈,比老河里的水还要流动婉转。

那个姑娘面无表情,仿佛看着一个从来都没有见过面的人。他被姑娘的表情吓坏了,活生生把“你”字后面的话咽进了肚子里。怎么了?她不记得自己了啊?不会的,她怎么会不记得自己呢?可是看那表情,确实不记得自己。难道,难道,难道她是恨着自己的?忽然见到了自己才使她有着这样的表情吗?这是见了深仇大恨的人才表露的表情吗?他猜不透那张绝美的憔悴的脸。

那张如缺少浇灌的牡丹花一样的脸。

让他沉迷于她的美丽,却又疼惜于她的憔悴。他的心如同被挖了一刀,有一种空洞的痛。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捂住了胸口。

那个姑娘看了他半天,僵硬的表情突然如河面的冰遇到了温暖的春风,居然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融动。她的脸上出现了轻微的抽搐。

他仍呆呆地站着,呆呆地看着这位姑娘。怎么了?她的脸上即将出现什么表情呢?愤怒?扭曲?破口大骂?是的,去年就是他,就是他趁着酒劲儿侵犯了未设防的她。那么,现在正好是她报复的机会。她一定不会放过这种绝好的机会。她会怎样?会找我拼死拼活?会拖着我去告诉村里人,还是会和我对簿公堂?

不,不,不。她可不是人。她是鬼。

那么,她会不会拉着我去阴曹地府?去阎罗王面前申冤?阎罗王会不会气得吹胡子瞪眼,在我的阳寿簿上除去十多年阳寿?或者更多?

他感觉自己就是一个等在一朵南瓜花前面的农民,他不知道这朵好看的南瓜花即将结成一个长着好看的斑纹的果实,还是成为一朵毫无希望的哑花。

他顿时想起了村里的一个漂亮姑娘给南瓜花授粉的情景,那个漂亮姑娘小心翼翼地摘下雄花,然后将雄花的花蕊小心翼翼地捅入雌花的花蕊里。他知道的,花瓣下面有膨起物的是雌花,否则就是雄花。这样一个奇妙而令人浮想的授粉过程就在那位漂亮村姑的葱根手下完成的。在她的菜园边经过的他打趣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呢?光天化日之下,一个漂亮姑娘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不怕人笑话吗?

那个村姑臭着脸骂他,拿起园里赶鸡鸭的竹棍子将他赶走。

当着这个诡异的捡钱姑娘,他的脑袋里居然一再浮现村姑手中那个雄花的花柱不停地摩擦雌花的情景,甚至仿佛清清楚楚看见了那一颗颗的花粉落入雌花的花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