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枭》第七部 骗枭 六十四(第2/3页)

他们走过这片垃圾场,来到一座在风雨中斑驳不堪的灰色的旧楼前。廊檐下扯了几根绳子,绳上满搭着小孩尿布、脚带、布单、破衣烂裙,五色斑斓,犹如万国小旗。一股肥皂味和尿臊味直呛鼻子。

低头穿过绳子,走上一个旧楼梯,走在上面吱吱嘎嘎地响,还微微摇晃,让人感到这个木头家伙随时会倒塌下来。上楼后,来到一个肮脏的门前,婉儿掏出一大把钥匙,连着开了几把锁,一推门,向后捋捋头发,说:“请进。”

卞梦龙不由自主地弯了下腰,进了房门。只见一张结实的橡木床和一张大桌子占去了房间的大部分面积。床上的被子没叠,花花绿绿地揉成一团,桌上散放着颜料、毛笔。靠窗处有一老式的立柜,立柜门没锁,微敞着,一只袖子露在外面,直垂到地。柜旁靠墙根散乱地放着平底锅、煮饭锅、火熨斗、煤油炉及一把已经蔫了的青菜。

“不怎么样,是吧?”婉儿合上门问。

他苦涩地摇摇头。

“干事总比在黄河边的土坡上强点。”婉儿咔嗒一声锁上门,一甩头,说,“想干什么,就来吧。”

他步子打晃地走向她,合住了她的双肩,看着她的眼睛说:

“黄河故道上的事被中断了八年,现在继续下去吧。”

他吻了她。吻与吻不一样,八年前的那个吻他记忆犹新。不是在当时,而是在几小时以后,以至几天以后,他把黄河故道上的那个吻与这个吻做了比较,发现二者间不大一样。他觉察到,一个吻与一个微笑一样,能表达一种生活方式。准确地说,是一种对生活的索取方式。吻,或来自理智,或来自感情,或来自需求。它们都可长久而热烈,也都可旋即逝去而留芳持久。黄河故道的那个吻,热烈、张皇,又带着点乞求,而这个吻,热情、熟练,又带着点挑逗。婉儿的眼睛一会儿睁开,一会儿闭上。在长时间的吸吮中,她打量着他,细细的指头爬上他的面颊轻轻地抚摸着,接着又轻揉他的耳垂并轻搔耳垂后那个小小的区域。他从某些书中得知,这一小块是性的敏感带。他想把八年的积蓄倾注到一个吻上,沉溺于一种忘我的意境中,而婉儿的清醒使他很快便厌倦了。他略感失望地结束了这个并不算短的吻。

他把上半身脱光以后,婉儿用指尖抚摸了一遍他的整个后背。其时他感到,她的手指像按照设计好的舞蹈动作那样在他的脊背上缓缓起舞。这套温柔差使连盼盼苑的小凤姐都不会。他把她抱了过来,如同抱着一只脆弱的花瓶。周穆镇一别,刚打着火的机器戛然止住,不能不说是一大缺憾,现在要把高潮的一幕演完,他担心她的脆弱,也担心自己的脆弱。然而,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她拿过来他的手,把它按到了自己的胸前,又抓着它顺着衣领的自然曲线滑到了上衣最上面的一颗扣子上。他是个老手,熟练地挑开这颗扣子。她微笑地抓住他的手,把它往里放。她沉迷地把头发往他的脖颈上摩擦着,轻轻地尖叫了一声,往身后的床上仰倒下去。

完事后,她在穿内衣的间隙,用一个指头轻佻地挑起他的下巴,笑着问:“滋味怎么样?比小凤姐、小黛玉的不差吧?”

她居然什么都知道。他不客气地挡开她的手,把头偏向一旁,斜眼看看这个被做爱滋润得容光焕发的女人,默默地想着她提出的问题,滋味……怎么说呢?尽兴而不尽情。他在那个时候是很想说什么的,想淌着泪说,说这些年来对她的恨与爱,说她既像天使又像恶魔般地在他的灵魂中苦苦地缠绕了八年,说他既想把她大卸八块又想与她一同殉情。他要告诉她,她伤害了他,又培育了他,她像个精灵般无所不在。他要告诉她,当她往艮山寺的旧纸上按“海岳外史”的方印时,如同把一根毒刺钉入了他的心里,八年后,当他们赤身融为一体时,毒始散去,一段艰难的心路才算走到尽头。他想感动得她流泪,在流泪与忏悔间,像母兽般用舌尖舔他业已结了厚痂的心田。然而,什么都没有,只有疯狂的抖动和忘情的呻吟。现在,她满足了,脸上放着光泽,安逸地穿好内衣、内裤,怡然自得地下了床。

她从桌上拿起一瓶红色液体,拧开盖,对着嘴灌了一大口,咽的时候摇了摇头。又从桌上拿了瓶药,倒出几片,数都没数便一巴掌捂到了嘴里,又是一大口酒把药片送下。没有梳过的头发成绺成绺地披散着。她的眼珠固定在眼窝底部,像两弯残月。

人都有七情六欲,哪有什么永恒的东西,何必给自己塑造出一个天使去迷恋,又何必给自己写一部莎士比亚去一味地咏叹。这个念头像一束光线射入了他的大脑。他在失望间竟浑身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