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血漫湘江(第13/13页)

白崇禧的意思是:亲自坐镇南昌大本营指挥“围剿”中央红军的不是委座您吗?百万大军把红军压迫在江西南部的弹丸之地,这难道不正是消灭他们的最好时机么,可是红军怎么跑出来了呢,放走他们的到底是谁呢?中央红军进入了湖南,虽然广西的军队“十余日不加痛击,尤引为失策”,但难道不是中央军和湘军任红军一路从容西进直至进入广西的吗?

在让蒋介石明白中央军和湘军有错在先之后,白崇禧开始陈述桂军的委屈与功劳:

兹以湘、桂边境线长七百里,我军兵力总数不过十七团军,处处布防,处处薄弱,故只得以军一部,协同民团防堵,而以主力集中于龙虎、恭城一带,冀以机动作战,捕捉匪之主力而击破之;又虑匪众我寡,顾此失彼。迭经电请进入全州附近之友军,推进兴、全,并经与湘军协定,共匪主力侵入兴、全时之夹击方案。自匪以伪一、九两军团由江华、永明方面分扰富、贺边境及龙虎关,与我防军接触后,当指挥进击,经两日激战,将其击溃,并判明匪之主力窜入四关,即以十五军全部及第七军主力星夜兼程转移兴、灌[灌阳县]北方之线截击该匪。

白崇禧不但派出了桂军主力,而且主力还“星夜兼程”,持续激战常常不是一日而是两日,如今却受到委员长的指责,于是白崇禧说:“委座点责各节,读之不胜惶恐骇异。”——惶恐之余,关键是“骇异”,“骇异”二字显现出白崇禧看似觉得莫名其妙,实则心中充满了愤怒。愤怒的白崇禧开始列举事实,以证明桂军的政治坚定以及作战勇敢:

无论职军在历史立场上,已与共匪誓不并存,而纵横湘、赣边境数年之萧匪主力,目前为我七军追至黔东将其击溃。即此次共匪入桂以来,所经五日苦战,又何尝非职军之独立担负,不畏螳臂挡车之识,更无敌众我寡之惧。至于全、咸[咸水乡]之线,因守兵单薄,被匪众击破,则诚有之;谓无守兵,则殊非事实。以我国军百余万众尚被匪突破重围,一渡赣江,再渡耒河,三渡潇水,如职军寡少之兵,何能阻匪不渡湘江?况现届冬季,湘江上游处处可以徒涉乎。

白崇禧的反问直指蒋介石的痛处:“以我国军百余万众尚被匪突破重围”,那么凭什么要求桂军必须能够阻挡住红军?最后,白崇禧为蒋介石总结了国民党军宏大的湘江作战计划之所以失败的原因:

惟目前问题似不全在计划,而在实际认真攻剿,犹忌每日捷报浮文,自欺欺人,失信邻国,贻笑共匪。至若凭一纸捷电,即为功罪论断,则自赣、闽剿共以来,至共匪侵入桂北止,统计各军捷报所报,斩获匪众与枪械之数,早已超过共匪十有几倍,何至此次与本军激战尚不下五六万乎!

相信蒋介石看到这里定会汗颜。

而特别值得注意的是白崇禧“失信邻国”一句。湘江一战,国民党各军之间“失信”肯定是有的,但是“邻国”指的是哪个?难道白崇禧已把广西一省视为了一“国”不成?

一九三四年十二月五日,中央红军终于翻过了老山界主峰。

老山界主峰苗儿山的山顶是一小片平地,红军官兵们纷纷在这里坐下来喘息。这时,山顶上传来了一曲咿咿呀呀的京剧唱腔,是周信芳的《徐策跑城》:

湛湛青天不可欺,

未曾起事神先知。

善恶到头终有报,

且看来早与来迟。

……

红军宣传队的那台留声机响了。枣红色的盒子,绿呢子垫的转盘,一只黑色的大喇叭,这是一九三一年一月中央红军入闽作战时在沙县缴获的,同时缴获的还有十几张唱片,除了电影《渔光曲》的插曲外,大部分是京剧唱片。宣传队的小红军们背着它,挑着它,让骡子驮着它。宣传鼓动的时候把它架上,一摇,它就嘶嘶啦啦地唱起来了,然后小红军们就开始了政治鼓动,没有它的伴奏,总觉得鼓动的气氛不够。这台留声机是这些贫苦孩子参加红军前从没见过的,他们像爱护武器一样爱护着这件稀罕之物,留声机跟随着这些年轻的红军战士走了上千里的路途,经过了无数次的血腥战斗,现在它在中国西南部的蛮荒大山中传出了响亮的唱腔。

到达山顶的毛泽东放眼望去,老山界的山岭直插云海。

山,

快马加鞭未下鞍。

惊回首,

离天三尺三。

山,

倒海翻江卷巨澜。

奔腾急,

万马战犹酣。

山,

刺破青天锷未残。

天欲堕,

赖以拄其间。

在毛泽东正式发表的所有诗词作品中,这是唯一一首跨年度写作的词,毛泽东标明的时间是“一九三四年到一九三五年”。而最值得注意的是词的最后一节,因为它的寓意竟与即将发生的历史事件惊人地吻合——在老山界崎岖险峻的山路上艰难行走的毛泽东,心中向往与呼唤的竟是中国古典传说所描绘的壮阔而绚丽的景象:天崩地裂,一根擎天柱撑起朗朗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