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血漫湘江(第11/13页)

国民党军把陈树湘的头颅割下来,挂在了长沙小吴门城墙上。

整整二十九年前,陈树湘出生在长沙小吴门的瓦屋街。

站在小吴门的城墙上,可以看见他家那木板做的家门。木门后的家里有他卧病在床的老母,他的妻子名叫陈江英。

年轻的红军师长陈树湘的灵魂终于回到了他梦中的故乡。

湘江渡口已是一片死寂。

当地的百姓被驱赶来掩埋那些遗留在战场上的遗体。

距离渡口不远有一处水流突缓的江湾,红军官兵的遗体从上游漂下来密集地浮满江面,使在这里拐弯的湘江变成了令人惊骇的深灰色。

中央红军主力部队掩护着军委纵队向湘江西面那座叫老山界的大山匆忙而去。

红军官兵知道,只要进了苍苍茫茫的大山,危险就会相对减少。

老山界山口附近有一个村庄叫千家寺,这里成为红军进入大山前最后一个需要付出生命的地方。

为了“坚决防止红军南下进入广西和尽快把红军赶入贵州”,桂军对刚刚渡过湘江的中央红军进行了穷凶极恶的追击。十二月二日早八时,桂军第十五军军长夏威致电第四十三师一二九团团长梁津,说在千家寺附近有近五千的红军在休息,要求一二九团迅速绕小路向那里迂回。梁津找来了当地的一名瑶族人当向导,一二九团随即出发了。说是小路实际上无路可走,天快黑时,一二九团才接近目标。梁津在一个山脊上用望远镜看了看,他看见了军长夏威所说的那支红军队伍——“田野间枪架成行,整齐地排列着。附近炊烟四起,红军战士有的围坐休息,有行动往来者,似将用晚膳的时候了。”梁津立刻命令部队分三路顺着山涧隐蔽向红军接近,在距离红军部队不到八百米的地方,桂军一二九团突然开始了攻击。

桂军的攻击达到了袭击的效果,从红军部队瞬间发生的混乱来看,他们对桂军如此顽强的追击并没有思想准备。红军官兵在混乱中本能地拿起枪还击,然后逐渐形成了阻击线。红军的阻击线一旦形成,桂军立刻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山涧突然燃起了千万只火把,这些火把聚集在一起,向着大山深处绵延数里地蜿蜒而去。

当桂军终于冲破红军的阻击线时,发现红军做好的饭还热着。

留下阻击桂军的,依旧是红五军团的数百名官兵。这些疲惫的红军在大部队迅速离开千家寺之后,顽强阻击着洪水一样汹涌而来的桂军,不久,他们就被桂军从四面包围了——桂军一二九团从正面袭来,一二七团从另一个方向包抄上来。这个团在包抄的时候,快靠近山口了却听见激烈的枪声,远远看去,崎岖的山路上红军部队正向大山腹地前进。为了不使自己的攻击变成被红军包围,一二七团竟在原地等了一阵,等红军大部队远去了之后,他们才突然从山脊上冲下来用火力封锁了山路。红五军团的官兵后路已绝,并且受到两支桂军的前后夹击。

经过大约一个小时的战斗,两支桂军把还活着的十几名红军挤压在了一个小山窝中。一阵猛烈的扫射之后,桂军在这个遍洒着红军鲜血的山窝里缴获了红军的一些政治书籍,其中一本名为《侦探须知》的书被上交给白崇禧,白崇禧命人稍微删改之后下发到部队,红军的《侦探须知》成了桂军的军事教材。

桂军接下来的搜山行动十分不顺。在一个岩洞里,他们发现了大约三十名红军官兵,桂军劝说他们投降,结果遭到了红军的激烈抵抗。趴在洞口劝说的一名桂军副连长被红军一枪打死了。桂军立即开始了报复性攻击,岩洞里的红军官兵最终全部战死。另一股桂军搜查到一处红军曾经宿营的地方,那里有一个用竹木临时搭起来的台子,上面贴着很多标语,看来是红军开大会用的。在台子下边,桂军发现了十几名红军官兵,看上去是因为负伤和重病已不能行动了。桂军军官们聚在一起紧急磋商,他们认为红军不可信任,弄不好这些人是伪装留下来的,等桂军对他们丧失警惕后他们就会突然发动袭击。磋商的最后决定是:全部枪决。

一阵乱枪之后,大山寂静了下来。

在确定红军已经到达贵州边界后,桂军停止了追击。

湘江一战,中央红军由从苏区出发时的八万六千余人锐减到三万余人,其中仅牺牲和失踪的红军官兵就高达三万五千人。

在险峻崎岖的山路上行进的时候,挥之不去的压抑情绪一直笼罩着红军的队伍。中国工农红军遭遇到前所未有的重创,中国共产党人的心灵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苦痛。

李德掏出手枪企图自杀,被红一军团政委聂荣臻制止了。李德的绝望不仅来自对包括自己在内的中国红军前途的未知,更来自政治上的极度恐惧:中国红军的遭遇令他无法向共产国际交代,无论他有多么理由充足的辩解,中国红军的巨大损失也会让他难以自圆其说。而博古自从过了湘江就进入了一种茫然状态,这个年轻的共产党领导人已经预感到自己将要承担什么样的政治后果;更重要的是,即使是到了这样的时候,他仍然想不清楚红军到底要走向哪里?茫然无措令他曾经咄咄逼人的自信荡然无存。博古开始用目光寻找他一直不愿意看见的毛泽东,他希望在毛泽东的表情上发现某种证据,以证明这个非“真正的布尔什维克”已经开始幸灾乐祸了,但是博古始终没能看见毛泽东走在哪里。即使红军主力部队已经损失大半,即使在黑夜的大山里行进,红军依旧保持着以军委纵队为核心的“甬道”式的行军序列,这让无论是李德还是博古,谁也无法看见红军军团指挥员们的表情。战争的残酷对于林彪和彭德怀这样的军事指挥员来讲已不会构成严重的影响,尽管在他们无声的内心世界里有一处深情的角落永远属于跟随他们出生入死的士兵,但是只要战斗的脚步还在前行,他们在沉闷中思索的只能是下一步的战斗将会发生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