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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邯家这些年,总的来说,莲儿的日子过得算是不错。东家邯兆瑞的脾气挺随和,虽说其生意规模发展很快,但在他身上并无张狂跋扈做派,无论在家里家外,其行止皆很平易近人。下人们偶有小错,他一般都不大计较。在生活待遇方面,他对下人也比较大方。能有这样一个安稳的容身之处,对于无家可归的莲儿来说,的确是相当知足了。

莲儿来到邯家后,被分派的差事是照料邯兆瑞的病妻沈氏。“晚烟”那个称呼,就是沈氏起的。

沈氏在数年前患了一种叫作“丹毒”的顽疾,先是小腿红肿,后来一片片的红斑延伸至上身及面部,令其周身浮肿痛苦不堪,并且时常引发热烧和寒战症状。据郎中讲,这种病疗程漫长,且多有反复,需要长期调理。莲儿的职责,就是要全天候地伺候沈氏的起居坐卧。

起初,因不熟悉沈氏的生活习惯,加之沈氏因受病痛折磨易于躁怒,莲儿颇受过一些责骂。但莲儿很能体谅沈氏的痛楚,服侍沈氏极有耐心,并很快摸透了沈氏的秉性,事情做得周到起来,便逐渐赢得了沈氏的好感。几年下来,她已成为沈氏身边不可或缺的女佣,而她也适应了这种虽然单调却是安宁的生活。除了汴京沦陷期间与大家一起经历的动荡,她的日子就是这样一直平静地延续至今。

但是最近一段时间,莲儿却产生了一种隐约的预感,总觉得这种平静的生活状态,即将要被一个不寻常的变化打破。

她的这种预感,起源于两个原因。其内部原因是近一个月来,她曾数次做梦,梦境大致相同,都是父亲夏永济风尘仆仆地跑来找她,而她在哭喊着扑向父亲怀抱时,却被突然冒出的一伙强人阻断。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不奇怪。但总是同一梦境反复出现,却不由得她不产生出诸多的联想和揣测。

其外部原因则是她觉得最近邯宅里的气氛比较异常。不仅时有陌生面孔出没,而且邯兆瑞、马德发接待这些人时的神色,也显得有些诡异。还有,近来邯兆瑞、马德发看她的眼神,亦似与以往不同。不同在哪里,说不清楚,但就是感到那眼神背后另有内容。

因而这些天来,她便有些心神不定。心神不定就难免丢三落四。这一日午后在陪着沈氏到后花园漫步时,因一时走神,她将一把团扇遗落在了园中小亭的石桌上,直到临近晚饭时分才想起来。她就是在又回后花园去捡那把团扇的时候,看到了匆匆离去的侯云甫。

无意间的一瞥,她觉得此人有点奇怪。从其穿着上看,此人乃官府中人,应当是个前来拜会邯兆瑞的客人。客人的进出应当是通过前院,他怎么独自跑到后花园来了?看他轻车熟路的样子,也不像是走错了路径,那么他这是要去哪里?

正奇怪间,却见侯云甫的身影已消失在后花园角落的夹道中。这便更令莲儿纳罕。据她所知,那里只与一个储存杂物的破院相通,除了宅中的粗使伙计毛娃,平时很少有人进去。而其毗邻者,便是别家院落了。她并不知道,在这邯宅里,其实有着许多的暗径,而这些暗径的知情人,只有邯兆瑞和马德发两人。

怀着一股好奇,她不禁想跟过去看看。不料刚走了两步,背后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问话:“晚烟,你在做什么?”莲儿冷不防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马德发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后。她连忙驻足低头回答:“有把扇子落在这里了,夫人叫我来取。”说着,她又向那夹道瞟了一眼。

“那位客人大约是如厕找错了地方。”马德发显然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淡淡地解释道,“你快回去吧,要吃晚饭了,夫人身边少不得人。”

“嗯,我就去。”莲儿忙收回目光,唯诺地应声退去。不过那个疑团在她心里并没消散,她觉得马德发的解释非常牵强。

后来她另找了一个时间,悄悄溜到后花园,想进那个破院看看,但是没能进去。因为通往破院的那扇小门,平时是挂着锁的。这就又引出一个问号:为何那天那小门偏偏就没上锁,可以让一个外客畅行无阻呢?

由此,对于这座已经栖身四年之久的邯宅,莲儿突然产生了一种怪异的陌生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