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生活这盒巧克力 第五节

拿到了考核成绩的那天,查房之后,刘志光要请一天假。周明立时觉得他这是在闹情绪,几乎冲口而出跟他说,男子汉,对自己的选择要有担当,无论如何,也要有始有终地把在外科的轮转完成,然而想起他一贯的努力,又替他难受,挥挥手,连理由都没问便就准了假。晚上夜班,周明被叫下去看个怀疑是胰腺炎的病人,却一如从前地看见了刘志光,他在耐心地在给不需要缝合的病人清创,开破伤风针,然后不厌其烦地嘱咐护理的注意事项;外面急救车风驰电掣地到了,门口分诊护士高声地喊人帮忙抬轮床,才给一个病人指点了去治疗室怎么走的刘志光,赶紧就往门口跑过去了。

急救车送来的病人不是外科的病人。周明却没有立刻上楼,站在楼梯口处,看着刘志光跟导医一起把病人从担架上过到轮床上,送进抢救室,在门口帮忙挡着想往里进的家属,给家属解释状况,待这一阵混乱过去,恰好一个病人拿着单子四处问急诊b超在哪儿,刘志光说了一通那人还是茫然,他便领着那病人一直走到楼道口,指着前面说往前走过了治疗室左拐第三个门就是,会有人排队,然后站在当地,看着那人往前走,到对的地方拐了,才回转身想往回走,一抬头看见周明在楼梯口站着,犹豫地叫了声,周老师。然后,心虚地低下头去,一脸惭愧地低声说,“我又作了没用的事。”

“什么?”

“不做大夫做社工。”刘志光头低得更低,声音也更低,“您说过我一次。”

“我说过你?”周明茫然地问。

刘志光低头瞧着地面不说话,仿佛在等待他的喝斥似的,过了半天没有等到,抬起头,望着周明说,“周老师,我……我也想干大夫的事儿,不过干不好,还给别人掺乱。您,侯老师,李老师都花好多时间教我,他们都说,这个功夫,10个病人都处理完了。”

周明摇头道,“不能这么说。谁都是从生到熟,教学医院,教学跟临床并重。”

“可是我,”刘志光犹豫着,停了一会儿,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我好像真的做不大好,我说不出来,我在下面练习,很多次,拿猪皮,海绵缝,在床栏,桌子腿上打结,吃着饭也练,睡觉前也练,总是练,可是一到病人身上,就,”他抓抓头发,用了一个周明用的词,“就走样儿了。”

“你怎么就不能突破这个关口呢?” 周明说得有点起急,“你说,这也不是第一次第二次了,按说,有了几次,就应该习惯这个感觉,要有自信,你没有自信你怎么都得走样儿。”

“我,”刘志光嘴唇动了动,没有说下去。

“你说,你告诉我,究竟为什么没有自信?是不是老师,尤其是我,脾气太不好?”周明拽着刘志光胳膊在转角背静处的楼梯上坐下,“你害怕?其实韦大夫比我会讲,不,要不我把你调到三病区程大夫那边试试?”

“不是!”刘志光使劲摇头,“我没有怕您!没有怕您骂。我知道您说我们是为我们好为病人好。”

“那你,怕什么?”

“我……”刘志光把双手搭在膝盖上,半晌才道,“我怕病人疼。”

周明愣怔地瞧着他。

“我扎过很多针,真疼。”刘志光低声道,“我拿着针,碰着他们皮肉时候,就想起那些疼。忍不住就想起来。”

“疼,是为了治病。”

“我知道。”刘志光的头垂得更低,双手夹在两膝之间,“可是,我忍不住会想起来,手,就抖,就会让他们更疼。我做不好。”

“你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周明沉吟着说,心想,也许是该跟他解释一下考核的分数,正想着如何措辞,能够不打击他的信心,又实事求是,便听他继续说道,

“可是我,就是手笨反应慢。好些事儿也都是。别人练,练3次能练好了我就差不多得练10次。这个,这个根背考题不一样,多练一次,病人就多疼一次。我,我做20分钟,萌萌4,5分钟就做完,别人也都很短,病人就少疼。我想,他们都,做那么好,能让病人少疼,还是让他们做好了。”

刘志光神色间有些遗憾,有些难过,但是却带着很认真的坚持。

周明只觉得胸口仿佛堵着什么似的,一时间觉得有很多话想说却说不出来,只缓缓地把手搭在刘志光肩膀上,轻轻地拍了几下。

“可能我真的,” 刘志光皱着眉头思索着,“应该做个社工。陈曦说,西方国家都有,香港也有。有社工,病人就踏实些,大夫也轻省些。”

“可是中国的医院,” 周明苦笑,“并没有社工。”

“有松堂临终医院。” 刘志光的眉宇间仿佛有了一点光辉,“那里的病人是,不会,不可能再康复的病人。可是也需要医生,那里的医生有点要做临床医生的事,可是也,有点像社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