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南金东箭 第五折 迷局(第3/6页)

他有些害怕,又有些兴奋,偷眼瞧去,见那青年目不转睛地望着少女,微笑道:“夜来,我今天真高兴,高兴极了。”那叫夜来的少女叹了口气:“可是姨奶奶不高兴呢。”

男孩儿看清少女的面容,心里一阵迷糊,想:“世上竟有这么好看的妖精。呀,她叫夜来,莫非是这亭子的精灵?那男的是什么呢,怪石、树桩、青蛙?”他不喜欢那青年,心里乱猜一气,忽然想起自己正躺在亭子精灵的梁上,脸腾地红了,收紧了手脚,一动也不敢动。

男孩儿老实了一会儿,屏住呼吸向梁下瞧去,正见那青年轻轻揉着夜来的手腕,浅蜜色腕子上赫然现着五个乌黑的指印,他柔声道:“夜来,我今天情不自禁,伤着你啦,现在还痛么?我让你捏回来好不好?”

夜来微微蹙眉:“当时不觉得,现在挺痛的。不过你并非故意,我干吗小气兮兮还要捏回来?”青年低下头,温柔地在指印上一一吻过,炽热的唇贴着她细腻如丝的肌肤,情致缠绵地道:“是我的错儿,以后再不会了。”

男孩儿能感到,这亭子精灵的心像缄着口的丁香花蕾,方才瓣儿还包得好好的,忽然一下就舒展开来,喜悦像露珠一样在花瓣上滚动。他那么真切地感觉到她的欢喜,毫厘不差地从她的灵魂传递给他的灵魂,为什么他心里却这样难受呢?男孩儿在横梁上蜷起身体,心底突然响起一个男子痛楚的声音:“你明明是我的,怎么能跟别人这样亲近?我决不允许,决不!”

男孩儿惊慌起来,捂着胸口道:“谁?谁在我心里?”这一下失去平衡,他从梁上栽了下来,却没能落到实地上。他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坠落,始终触不到任何东西,就这么不停地往下坠,又孤单又绝望……

嘉树猛地醒过来,额上全是冷汗,一颗心跳得像要从腔子里蹦出来。借助梦泽香和在观音奴灵魂深处烙下的“上邪之印”,他可以随意窥视观音奴的梦境,却从来不曾像今日这般,连自家魂魄都失了控制,悠悠忽忽地从自己的梦飘进她的梦。两个梦叠在一起,却没被她接纳,最后那种魂魄失落的滋味,他决不想再尝第二次。

拭着额上的汗,嘉树烦躁地提高声音:“千丹。”

千丹在廊下应了一声,推门进来,听到主人吩咐:“我想见到观音奴,带她来见我吧。”千丹不由得目瞪口呆,多少年了,竟又听到主人用这样任性的带点儿孩子气的口吻说话。不过他的要求太为难人了,千丹的额上也开始冒汗。

嘉树见千丹呆呆的样子,叹了口气:“我是说,想法子让观音奴来夏国见我。”千丹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他只得进一步明示:“观音奴若知道萧铁骊去了居延城,以她的性子,怎么会安心待在家里?”

宋国靖康元年(1126年)四月。

初夏午后,令人困倦思睡。观音奴坐在书案边看现在坊间最流行令曲的印本,翻到会唱的地方还跟着哼两句。她看了一会儿眼皮就开始打架,不知不觉伏在书案上睡着了,乱纷纷地做了许多梦。

观音奴睡了大半个时辰,醒来后怔怔地想:“好奇怪的梦啊。我梦见去年和皓岩订婚时的事儿啦,可怎么会有个小男孩从夜来如歌亭的梁上掉下来呢?我拼命想接住他,他却像人参娃娃一样,沾到土就不见了。”那是个容颜秀澈、眼睛冰蓝的男孩儿,观音奴琢磨一会儿,恍然道:“这活脱脱就是嘉树法师小时候的模样呀。”

观音奴不由得想起嘉树法师听到自己的汉名后,说了几句押韵的话儿:“春莺轻啭,夜来如歌;芙蕖半放,夜来香澈;秋水清绝,夜来生凉;初雪娟净,夜来煮酿。”后来到了皓岩家,在夜来如歌亭的一幅画上竟也见到了这几句话。她吁了一口气,惊叹地道:“远在辽国,却能知道宋国的事儿,嘉树法师真是神通广大啊。不过我会梦见小时侯的法师,也真够奇怪的。”

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熹照探出头来:“阿姐,今天礼部放榜了。”本朝省试一般在正月下旬举行,因金军包围东京,直到今年二月才撤走,省试便延宕到了三月,放榜的时间也相应延迟。

观音奴扑到窗边,一迭声地嚷道:“怎样?怎样?你通过省试啦?什么时候殿试啊?”

熹照见她这样激动,微笑道:“嗯,通过了。往年殿试都在三月,今年定在什么时候就不晓得了。”

观音奴双手捏住熹照的面颊,向两边拉了拉,得意地宣布:“熹照是我们家的小才子。”她忽然惆怅起来,“可这样一来,你就要离开家了。”怀疑地瞅着他,“你才十八岁啊,你会不会做官哦?”

熹照看着观音奴,只是微笑,心想:“洒脱来去、不受羁绊的生涯,我这辈子都无缘了,惟愿阿姐永如今日之纯,心中所想,都能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