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绝域英王(第3/14页)

谷缜扫了众人一眼,笑道:“过啊,怎么不过?为山九仞,岂能功亏一篑?”仙碧叹道:“就怕才两仞三仞,那才叫人绝望。”谷缜笑道:“大伙儿如何我管不了,但在我谷缜眼里,从无绝望二字。纵是呆在九幽绝狱,不见日月星辰,吃着馊臭饭菜,我也没有绝望。人生在世,大不了一死,纵不能青史留名,也要叫这天这地记得我谷缜。”说到这里,谷缜深深看了陆渐一眼,翻身上马,高叫,“谁跟我去找船?”青娥道:“我去。”薛耳也道:“我也去。”谷缜笑道:“你们两口子妇唱夫随,真是叫人羡慕。”青娥微露笑意,薛耳且羞且喜,脸上好似蒙了一块红布。

不到两个时辰,三人带了一艘两桅帆船回来,船只狭小,仅能容人,不能载马。众人只得弃了马匹,任其自去,那些马匹从波斯奔跑至此,均已十分疲瘦,况且日夜相伴,骑手与坐骑生出情谊,分别在即,不免怅恨。几个女子望着瘦马身形,双眼都是微微泛红。

船上的水手多是法兰克人,见这群乘客形貌古怪,华夷混杂,心中均是好奇。中土众人奔波多日,疲乏欲死,也乐得借此时机,睡觉打坐,恢复精力。

谷缜领着兰幽与那船长攀谈海峡对岸的情形,兰幽从中通译,船长是个五旬老头,见了漂亮姑娘,谈兴大起:“你问那边啊,近来老玛丽死了,给她妹子——那个小小的伊丽莎白丢下个烂摊子。小伊丽莎白是新教徒,不是天主教徒,法国的王和南边儿的菲利普都不高兴,罗马的教宗也不高兴,他们喜欢苏格兰的玛丽,不喜欢这个小伊丽莎白,看来要出大乱子了。西班牙的战船像群流氓,天天都在海边晃荡,这个月我已经看到第七艘了。看吧,要出大乱子了,小伊丽莎白要下台,苏格兰的玛丽会坐上她的王位。”

谷缜听得一头雾水,详细询问,始才明白,海那边并非一国,而是英格兰与苏格兰两国。两国各有一个女王,苏格兰女王是天主教徒,英格兰女王是新教徒。可是海这边的法王和西班牙王也都是天主教徒,这两种教派信奉的神明虽然差不多,教规仪式却大有不同,如今新教徒做了女王,海这边的王自然生气,要找伊丽莎白的麻烦。

船长老头见识有限,谷缜问不出多少名堂,所幸对海那边的情势有了数,于是让他自便,又吩咐兰幽回舱休息,自己则到船舷,举目四望。前方海水茫茫,漫无涯际,身后海岸悬崖耸峙,将日色拦在身后,一片海滩黑黝黝、阴森森,仿佛阴森鬼影。海水也是暗沉沉的,由蓝而灰,渐至漆黑。谷缜望着至深至黑处,凝如石像,静静沉思,直至帆船抵达彼岸。

歇息一日,众人精力恢复不少,陆上的行程也多了几分生气。莫乙日夜观测紫微仪,猜测目的地就在陆地的西南方,走得快,三日可到。众人得此喜讯,心怀均是一畅。

次日,众人在一座客栈歇足,姚晴这时苏醒过来,料是少了骏马颠簸,此番醒转,精神好过往日。询问陆渐到了哪儿,陆渐答道:“这里是英吉利。”

“英吉利?”姚晴喜道,“不是师父的家乡么?快带我出去。”陆渐迟疑道:“阿晴,外面风大,还是屋子里暖和。”姚晴眼圈儿一红,嗔道:“你要我闷死才甘心么?”陆渐见她可怜神气,无法可想,只得将她背起。

出了客栈,两人沿一条浅红色蜿蜒小径,边走边看。姚晴兴致极好,不时哼一些不知名的小调,伸手采摘道边的叶子,拂去上面的霜花,放在眼前,看得津津有味。

异国的天空高远澄净,泛着淡蓝色的幽光,路边是一大片橡树林,林子边缘被秋霜沁染得紫意深沉,林子里时而掠出一片寒鸦,像一片小小的乌云飞过。地上长满了许多不知名的花草,有的已经枯败,有的尚且鲜嫩,姚晴认出一些,指点道:“陆渐你瞧,那是千叶子,那是金雀花……”才说两个名字,一阵晕眩袭来,不由闭上双眼,泪水淌过眼角流了下来。陆渐忙道:“阿晴,你累啦?”姚晴道:“我不累,你看,那边有个山丘,我们去那里好不好?”她一向撒娇弄嗔,极少用乞求的口气与陆渐说话,陆渐听在耳中,却无半分喜悦,反而生出无限悲凉。

爬上山丘,山下不远,是一条蛋白色的大道,透过密密匝匝的橡树、榆树、梣树,隐约可见远处山冈上巍峨高耸的古堡。古堡的屋顶尖细笔挺,穿透淡薄的烟云,直指苍白的暖阳。

姚晴靠在陆渐肩头,把玩一片落叶,说道:“陆渐,你知道么?在西城,地部有一个很大的花园,种了许多的花和树,有中土的,也有异国的,一到春天,园子里像着了火,姹紫嫣红。一到夏天,又郁郁葱葱,好看得很。可是啊,我们顶怕秋天,秋风一起,花凋了,叶也残了,偌大的花园,一副枯朽衰败的样子,大家都怕进去……可又避不过,秋天终归要来……过了秋天就好了,一到冬天,就会下雪,花树上堆满了积雪,亮晶晶,冷冰冰,也很好看。陆渐,你说,要是没有秋天,只有冬天,那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