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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赈下台时才下的命令。那时他在零洲多久了?”

“啊。帝国这架大车,有时候转弯没那么快,可惜,可惜。”

“在禁军里,下属犯错,上峰也难逃罪责。”

“你也知道,并非一向如此。叫你来这里,”老人说,“这也是一部分原因。”杭德金转向赵子骥,眼神空洞,眼仁上一片白翳,“赵副统制,说说看,你家统制渡河犯禁,你是怎么想的?”

他这么问,不仅是想要换个话题,还别有深意。赵子骥清一清喉咙,这种时候在所难免:别人想试试他的斤两。他可以用军中惯说的一些场面话搪塞过去,不过他不想这样说。

“在我看来,此举实属不智,而且事先也曾提醒过他。任将军差点被人俘获。他杀了萧虏士兵,又偷了两匹马,引起边境上的冲突。当时北边还有个宗亲,差点儿丢了性命。一旦出现这种局面,我方就不得不有所反应。而前线大营对此几乎一无所知,根本无力加以应对。”

“他就这么跟你说话?”

杭宪看着任待燕。还有之前设伏包围他们的私兵头领,看他表情就知道,他也在想同样的问题。

任待燕说:“这是自家兄弟。”

老人点点头:“兄弟好啊。我自己就少有可托付的人。如今信得过的,只有我这儿子了。”

话说到这里,任待燕就不能不开口发问了:“既然这样,那继任宰相的为什么不是杭公子?”

赵子骥吓了一跳,又努力掩饰自己的心情。待燕啊……他想。

杭宪的表情也由意外变成愤怒。老人脸上却还是波澜不惊,能看得出的,只有一脸的深思。

他说:“很简单,奇台轻启战端,定会落个大败而归,既然这样,那还是让他当下一任太宰比较好。”

赵子骥想,真是深谋远虑啊。他还在揣测任待燕和老太师之间如此开诚布公,究竟是为什么。想来想去,却毫无头绪。

“仗打输了,会有人被问罪?”任待燕说。

“仗打输了,就应当有人被问罪。”老人说着,小心地摸索着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你知道,卓夫子说过:圣人寻遗珠于既往,不导民以趋未来。”

“可奇台仍旧需要领袖。”任待燕说。

“的确,不过领袖不一定都是圣人。”

“话虽如此,可我们还是需要智者。”任待燕踌躇起来,赵子骥猛然醒悟,接下来他要说什么,“大人,从年幼时起,我就……我就知道,自己将要为奇台山河而战。”

“十四故州?”

“正是。”

老人和蔼地笑了:“很多少年都有这类梦想。”

任待燕摇摇头:“可我是……我却是笃信这一点。大人,我相信,正是因此,我才被刺了字。”

终于来了。赵子骥心想。

“刺字?”杭宪问。

“大人,请容许末将当面除去上衣。末将这样自有原因。”

父子二人齐齐挑起眉毛,跟着,老太师点了点头。

就这样,任待燕让他们看了自己背上的刺字——那四个字分明出自官家的手笔——也向他们讲述了这四个字的来由。杭宪则将那刺字向父亲描述一番,语气里充满了惊叹。

任待燕又穿好上衣,众人都陷入了沉默。最后是杭宪先开口说话。

“你说,这是你毕生所求?你凭什么这么笃信?”

赵子骥心想,杭宪急着问这个问题,或许恰恰是因为他本身不够自信吧?

他看见自己的兄弟在斟酌如何作答。任待燕说:“末将不知。既然大人这么问,末将或许该说,本不该如此吧。或许……会不会这就是所谓的天降大任?”

“不错。”老人说,“可即便如此,这大任也并不一定能完成。世间有纷纭万象的干扰,天地也自有其命数,何况,众生芸芸,这么多梦想、笃定也总是彼此冲撞抵牾。”

“像斗剑?”任待燕说。

老人耸耸肩,说:“像斗剑,也像朝中的野心争夺。”

“这野心争夺,也领着我二人回到朝廷?”任待燕问。

“聪明。”说完,杭德金微微一笑。

“有个问题,在下曾经问过。不知大人可否明示:大人打算如何给我二人在朝中安排一席之地?这其中又有哪些奥妙?”

于是,老太师终于讲了一棵树的故事。

此刻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在杭家的花园里,众人一边品着果酒,一边吃着碟子里的点心,一边交谈。结果又像当年“艮岳”里的行刺计划一样,众人虽然各有各的目的,却还是能够并肩前进。而这位运筹帷幄之中的老人,直到今天都看得比任何人都远。

赵子骥听着听着,发现自己又想起当年水泊寨里的生活,那时弟兄们的所有雄心抱负,无非是吃饱穿暖,拦路抢劫商队,或是“花石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