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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战栗起来,这些问题曾困扰了他那么长时间,现在答案正在一点点揭开。就像在书里读到某个绝妙的句子,却无法继续下去,因为太多可能性在他脑子里盘旋。

马尔贡取过水杯尝了尝,然后喝了下去。随后,他放下水杯,再次凝视着它,就像迷上了水里的气泡和铅玻璃上跳动的光影。

他没有碰小碟子里的水果,却喝了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他突然伸手去拿银咖啡壶。

鲁本替他倒满了杯子。王的斟酒侍臣。

费利克斯和蒂博一脸平静地凝视着马尔贡。劳拉在椅子里转动身体,寻找着更好的角度,然后她叠起手臂,闲适地等待。

唯一迫不及待的人是斯图尔特。

“那座城市叫什么名字?”斯图尔特问道,“快说吧,马尔贡,告诉我!”

费利克斯严厉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安静。

“呵,他自然想知道答案。”马尔贡说,“还记得吗,有的人完全没有好奇心,也不想知道过去的任何事情,后来他们怎么样了?也许对他们来说,拥有历史和祖先会有好处,哪怕那只不过是虚构的文字。或许我们需要这些东西。”

“我需要它,”斯图尔特低声说,“我需要知道一切。”

“我不太确定,”马尔贡温和地说,“到目前为止,你是否真正理解了我说的东西。”

难处就在这里,鲁本想道。这个男人从历史诞生的年代一直活到了今天,你该怎么理解他说的话?如何去理解?

“呃,现在我还不是狼族编年史的撰写者,”马尔贡说,“或许永远也不会是。但我会告诉你们一些事情。现在,你们已经知道我被驱赶,被放逐,这就够了。我不会自称神子,也不会说修筑沟渠与庙宇的是那些虚构的神——恩利尔、恩基、马杜克与阿蒙拉【11】 的伟大前身。我总在我们人类之中寻找答案,请相信我,这样的观点没有你想的那么激进。它很平常。但一旦将它公诸于众,就完全打破了规矩。”

“是乌鲁克,对吗?”斯图尔特屏息问道。

“比乌鲁克古老得多。”马尔贡回答,“比埃利都、拉尔萨、杰里科——任何你知道名字的古城——更加久远。我的城市遗址从未从风沙中显现,也许永远不会。我不知道它遭遇了什么,不知道我的后裔命运如何,也不知道它为后来在周边崛起的城市留下了什么。它的商路曾经四通八达,贸易站里挤满家畜、奴隶和货物,但我不知道后来的事情,也不清楚他们的生活方式如何传承演变。我无意充当纪事者,也没有兴趣见证各个时代的大事件。你当然会理解,你一定能理解。你有没有想过数千年后的未来?有没有试过用千年后的眼光来评判现在遇到的一切?我只是和所有凡人一样,在时间的长河中随波逐流,载沉载浮,蹒跚前行。”现在他的声音平稳而热烈,“我从来没有想过,命运或巧合会将我放在这样的位置,让我开启绵延数千年的连续性。怎么会是我?我低估了作用于我的存在的每一股微小力量,若不是这样,事情原本不至于此。我的幸存完全是个意外,所以我不愿意谈它。语言并不可靠。当我们谈到自己的生命,无论它是短暂而悲惨,还是超乎理解的漫长,谈论的同时,我们就已强加给它逻辑上的连续性,然而这样的连续完全就是谎言。我鄙视所有谎言!”

这次他停下来以后,所有人都鸦雀无声。就连斯图尔特也没有急着开口。

“我被赶走、被放逐,这么说已经够了。”马尔贡说,“背后的操纵者是我的兄弟。”他做了个反感的动作,“为什么不呢?真相是危险的。庸俗的人类天性里就相信谎言的必要性,相信说谎自有意义,真相和坦率有颠覆的风险,谎言撑起群居生活的骨架——”

他再次停下。

他突然向斯图尔特笑了笑。

“所以你想从我这里得到真相,对吗?因为在你短暂的一生中,人们总是告诉你,谎言像你呼吸的空气一样不可或缺,但你无比渴求建立在真相之上的生活。”

“是的。”斯图尔特严肃地说,“就是这样,一点儿没错。”然后,他犹豫着说,“我是个同性恋。自我记事起,他们总是告诉我,我有无数理由向所有认识的人隐瞒自己的性取向。”

“我理解,”马尔贡说,“以谎言为根基的社群总有这样的建筑师。”

“所以,请告诉我真相。”

“其实无论是男神、女神还是被放逐的王子,全都无关紧要,”马尔贡说,“我们还是回到原来的故事里,或许能找到一点儿残存的真相。”

斯图尔特点点头。

“对无神者马尔贡来说,幸运的是谁也不打算让这位渎神的王流血。他被赶到了城墙外面,他们让他在沙漠里自生自灭,不过好歹给了他一袋水和一根手杖。长话短说,我当时是在非洲,我一路穿过埃及,沿着海岸游荡,最后抵达了那个奇怪的岛屿,那个爱好和平、受人轻视的部族就住在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