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里堡(第2/16页)

詹米突然开始意识到,对于孩子们来说,他一定是个浪漫的人物。一个独居山洞、出没于黑暗之中的猎人,每每在黑夜中的迷雾里归来,带着一身污泥、乱发和一脸凶狠的红色大胡子——是啊,在他们的年龄,做个亡命之徒,终日隐居在石楠地里潮湿狭窄的山洞中,兴许是令人无比向往的冒险生涯。在十五岁、十六岁和十岁,他们不懂负罪感,不懂凄苦的孤寂,不懂那种无论你做什么都无法排遣的责任的重负。

或许在某种意义上他们能理解恐惧。对被捕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但不是那种对孤独、对自身的天性,以及对疯狂的恐惧。不是那种长久的、无时不在的恐惧,惧怕自身的存在会给他们带来些什么——即使他们想得到那层危险,也会很快打发走那种想法,因为男孩儿们自然而然,也天经地义地认为,人可以永生。

“哎,是啊,”他一边说一边自然地转回到镜子跟前,接着小詹米的话茬,“悲哀和胡子都是男人天生的。亚当留下的祸患。”

“亚当?”菲格斯毫不掩饰地一脸疑惑,而其他两人则努力显出有点儿理解的样子。菲格斯是法国人,所以他们从不指望他什么都懂。

“哦,是啊,”詹米把上嘴唇往下盖过牙齿,小心地剃干净鼻子下边的胡须,“上帝刚开始造人的时候,亚当的下巴和夏娃一样,没有胡子。他俩全身都光溜溜的,跟刚生下来的小孩儿一样。”他接着说。瞧见小詹米的眼神快速地瞥向拉比的裤裆。拉比虽然还没长胡子,但他上嘴唇淡淡的阴影暗示着别处或许也已经有了新长的毛发。

“但是当那个天使举着火箭把亚当和夏娃赶出伊甸园时,他们刚一踏出大门,亚当的下巴就痒痒地长出了胡子,从此世上的男人就遭了诅咒,永远得剃胡子。”说完他在下巴上轻舞了最后一下剃刀,旋即戏剧性地向观众们鞠躬谢幕。

“可是其他地方的毛呢?”拉比继续问,“你没有剃那边儿!”小詹米想着便咯咯乱笑,脸又涨得通红。

“还好没有剃,”与他同名的舅舅评论道,“那可需要很稳当的手啊!不过镜子倒是用不着。”他的补充引来一阵集体的痴笑。

“那姑娘们呢?”菲格斯问,说到“姑娘”一词时,他低哑的声音不自然得像青蛙叫,惹得另两个男孩儿笑得更大声了。“女孩儿那里当然也长毛,不过她们不会剃掉——至少一般不会。”他一边补充,一边显然想起了自己早年在妓院里的某些见闻。

詹妮的脚步从走廊传了过来。

“哦,不过那可不是个诅咒,”他告诉专注的小观众们,一手举起脸盆朝打开的窗户外倒了出去,“那是上帝给男人的一个安慰。先生们,有朝一日你若有幸见到一位女子的身体,”他回头望着门口,压低声调秘密地说完,“你会发现她那里的毛发长成一个箭头的形状——记得,那是告诉可怜的无知的男人,跟着那个箭头就能带你安全到家。”

他撇下背后的窃笑,一本正经地转过身来,看见詹妮挺着庞大的肚子缓慢蹒跚的脚步,突然羞愧万分。她隆起的肚子上搁着一个托盘,上面是给他端来的晚餐。他怎么可以如此贬低她?怎么可以为了一时间笼络与孩子们的感情,说出如此粗俗的笑话?

“安静!”他突然对孩子们训斥道,弄得他们赶紧打住,迷惑地瞧着他。他连忙上前接下詹妮端着的托盘,放到桌上。

那是一道羊肉和培根做的鲜美的菜肴,闻着香味,菲格斯瘦瘦的脖子上明显能看见喉结在上下浮动。他知道他们总是把最好的食物留给他,餐桌上下一张张苦涩的脸不用多看也都明白。他每次回来都尽量带点肉来,设套捉的兔子或松鸡,有时是一窝千鸟蛋——但这些从来都是远远不够的,因为此时的庄园需要招待的不光是家人与伺佣,还有被杀害的科比和默里的全家。这些佃农的孤儿寡母在这里起码得住到春天,所以他必须尽全力供养他们。

“来,坐这儿。”他拉着詹妮的胳臂温柔地把她牵到身边的长凳上坐下。她有点讶异——他每次回来她都习惯了为他服务——不过还是欣然坐了下来。天很晚了,她也累坏了,眼眶下的黑影显而易见。

他切了一大块肉饼,非常坚决地把盘子送到詹妮面前。

“可这都是给你的!”她抗议道,“我吃过了。”

“吃得不够,”他说,“你需要多吃点——为了孩子。”他鼓励着。如果她不肯为自己吃,应该会肯为了孩子吃。她犹豫了一下子,但微笑着提起勺子吃了起来。

已经十一月了,冷风穿透了他薄薄的衬衣和马裤,但专注于追踪猎物,他几乎没有注意到寒冷。天上有云,不过一轮满月透过稀疏的云层,把天空照亮成一片青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