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蒲宁(第7/7页)

我至今记得,有时一连几个礼拜从亚细亚刮来昏天黑地的暴风雪,连县城内的钟楼也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我还记得主显节[60]时天寒地冻的情景,这种情景常常使我想到远古时代的罗斯,想到那种“使地裂一俄丈”的酷寒。每年这种时候,县城就完完全全湮没在雪堆里了,触目都是白茫茫的雪,一到夜里,在漆黑得像乌鸦一般的空中,阴森森地闪烁着白乎乎的猎户星座,而到了早晨,空中就挂着两个模模糊糊的像镜子一样的太阳,不祥地发着光,空气停滞不动了,绷得紧紧的,一有什么声响就发出回声,全城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缓缓地、怪样地升起红彤彤的炊烟,到处响彻着行人和雪橇滑木尖厉的哧溜声……

一谈起蒲宁,我就不由自主地变得喋喋不休。老是要把蒲宁著作中出色的地方接二连三地指给读者看。每回都以为这是最后一个地方了。可结果下边还有更好的地方,我无法克制自己闭口不去谈它。比方说吧,他对于青春,对于几乎还是儿童式的爱情的描写就属此列。每个人回忆起业已逝去的童年时,都不免感到伤悲。在童年时代,我们都爱着爱情,以及爱情所带给我们的一切,既包括“那颗在东半天上静静地闪烁着的七彩的星星,它高悬在果园外边很远的地方,高悬在村外夏日田野的尽头,有时从那儿隐隐约约地,因此也就特别迷人地传来一只鹌鹑遥远的啼声”,也包括那个沉睡着的可爱的姑娘的气息——“我在遐思中恍惚看到了丽莎睡在那间屋里,窗户洞开着,窗外树叶淌下涓涓的雨水,发出簌簌的絮语声,从田野上拂来的熏风不时吹进窗户,抚摩着她那几乎还是孩子的梦,比这梦更纯洁、更美好的事物世上不会再有了!我在作此遐思时的感情是难以描摹、难以言传的”。

蒲宁的作品我读得越多,就越清楚蒲宁几乎是无法穷尽的。

总之,要用很多时间才能认识蒲宁所写的一切,才能认识蒲宁急风骤雨般的(尽管这位作家是多愁善感的)、激荡不安的、似湍急的水流那样滚滚流去的生活。

蒲宁一生的经历,有一部分他自己作了描述(通过《阿尔谢尼耶夫的青春年华》以及在某种程度上涉及他生平的许多短篇小说),一部分由他的妻子薇拉·尼古拉耶芙娜·穆罗姆采娃-蒲宁娜叙述了出来。一九五八年她在巴黎出版了一本书,题名《蒲宁生平》——这是一部收有关于蒲宁的回忆录和资料的很有价值的集子。

蒲宁的一生直到他最后的日子都是在流浪和创作中度过的。

蒲宁是个有胆量的人,忠于自己的信念。他在《乡村》这部小说中揭穿了脱离现实的民粹派们所创造出来的关于俄罗斯农民是上帝化身的神话。他是最早抨击这种甜滋滋的神话的人中的一个。

蒲宁除创作了一系列辉煌的、名副其实的经典性的短篇小说外,还写下了有关犹地亚、小亚细亚、土耳其、希腊和埃及的游记。这些游记无论就画面的精细、观察力的高超,还是对遥远的异国的感受来说,都是罕见其匹的。

蒲宁是纯粹的“卡斯塔利亚”[61]学派(如果可以这样称呼的话)的第一流诗人。他的诗作至今没有得到充分的估价。其中不乏富有感染力的、善于表达难以捕捉的事物的真正的佳篇。

蒲宁一生期待幸福,描述人的幸福,寻觅通向幸福的道路。他在他的诗歌和散文中,在对生活和祖国的爱中找到了幸福,他曾说过一句至理名言,幸福只给予懂得幸福的人。

蒲宁度过了复杂的,有时是矛盾的一生。他的阅历、知识、爱、恨和写作都是丰富的,他不止一次走上歧途,然而他对祖国、对俄罗斯却始终怀着伟大、强烈、忠实而又温存的爱。

麦穗、芳草、蜜蜂、花木,

蔚蓝的天空,中午的酷暑……

大限一到,上帝便问游子:

“你在尘世生活得可幸福?”

可我会把一切都忘掉,

只记得芳草和麦穗间的那条小道,

甜蜜的泪水使我来不及回答,

就伏倒在仁慈的膝下颂祷。[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