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12/17页)

这些“拉邦茨派”早在1800年左右就用匈牙利语或拉丁语写信,从来不用德语。卡博尔于1807年从佩斯写信给住在西盖特的弟弟亚诺士说:“我之所以给你写信,一是想跟你讲讲国会的情况,二是告诉你王后于本月13日早晨六点在维也纳去世。这里的生活奢华得令人难以想象,大庄园主的骑兵制服上镶金嵌银,跟圣职人员一样。”1834年,在自由革命爆发的十几年前,当家庭成员之间用匈牙利语写信没有什么“意义”时,山多尔从老布达写信给母亲欧尔萨格·波尔巴拉道:“……5月26日我从瓦拉德出发,28日晚抵达老布达,那天正好举行匈牙利的政府会议,我的就职仪式只好拖到今天举行,上午我已经宣誓完毕,办理这份委任状总共花了我二十福林银币。我买了一辆马车,非常漂亮,大概花去我一千零六十福林,我还置备了几件衣服。这一趟本身就开销不小,但是不管怎么样,我已经是巡查员了……”这些巡查员、议员、州府专员、国库负责人和矿区经理在上世纪初就已经用匈牙利语写信了——而匈牙利的贵族家庭,特别是大庄园主们,更愿意用德语或拉丁语!——这些“外来的”民族说匈牙利语,用匈牙利语思考;这之所以令人惊讶,是因为家族的所有财产和地位都该感谢“皇帝”的恩赐,要知道,他们从萨克森迁到那里还不到一百年!有一份名为《巴奇卡》的“州公共事务政治简报” 这样评价“软骨头”卡博尔:“我们杰出的……与世长辞了。他于1813年出生在西盖特,在佩斯求学并获得法学学位,1837年担任巴奇州的副公证员……40年代担任法官,1848至1849年在维尔巴斯兵营里管理新兵,1850至1854年在国外居住,1855至1860年担任法院法官,1861年担任州长的代理秘书官,1862至1868年担任州法院院长,1869至1871年担任巴奇州副州长……此外,他还从事文学创作,作品内容侧重于学术。他的处女作为《路易十四与拉鲁什弗柯德》,第二部德文作品为《奥地利、匈牙利与伏伊伏丁那[97]》,其政治内容引起广泛反响。之后的作品更侧重于历史,作品有《匈牙利人口发展史》、《最后一位克拉伊男爵[98]与塞尔维亚人》、《从莫哈奇到马丁诺维奇》……”他的职业生涯十分典型。家族中大多数成员的人生故事都跟他相似。他们对过去的匈牙利世界有着特殊的影响,一位“外来的”家族成员从西盖特迁到巴奇卡,最后身为匈牙利尊贵的副州长溘然长逝……我父亲的那些公务员祖先与匈牙利土地感情深厚,不管怎么讲,哈布斯堡王朝没有把最糟糕的人迁到匈牙利来;在玛丽亚·特蕾西亚[99]时期,奥地利人聘请他们管理匈牙利王国的财产。

家族人谨慎、虔诚地紧密团结在一起。某种潜意识的危机感和出于历史原因的审慎态度,将这些传统的萨克森家庭凝聚在一起。他们留心外部世界的变化,日常生活十分简朴。我的曾祖父住在老布达,住在当时中央广场旁唯一一栋带阳台的楼房里(那栋楼现在还在),每天早上都用马车送儿子们去佩斯上大学……但是,从他跟儿子们的通信中获知,家里的日子过得很节俭,就连要给哪个儿子买一件新衬衫都要经过仔细讨论,假如需要定做一身新制服,家里人需要开会商量。这些外来的传统市民家庭,在匈牙利生活得谨小慎微,毫不张扬。外族人的头脑确实很难理解这个看上去可爱、想起来诱人、感觉无比高贵、不遗余力地在市民化的匈牙利社会。在这里,律师活得像大庄园主,医生助理坐着轿子,当临时工的地质测量员晚上跟老爷一起打牌豪赌……“国家”只是一个概念,就像保护人或奶牛。半个世纪后,匈牙利的中产阶层将伸出数百万只手抓住给吃给喝、用退休金催眠的国家之躯不放。但在奥匈帝国成立之前,对匈牙利人来讲,官员还是一个“没有薪水的职业”,并要为之付出一笔财产;副州长腰缠万贯地走进州政府,离开那里时穷困潦倒……

我祖父是我出生的那座城市的财政顾问。他很早过世,享年还不到五十岁,身后留下一屁股债务和少得可怜的退休金。债务落到两个儿子肩上,他们从学生时代就开始还债,用当家教挣来的钱一点一点地还。我父亲当上律师后仍在还家里的欠债。当见习律师时,他为有钱人家的孩子做辅导,就开始偿还祖父留下的债务。由于祖父很早过世,留给家人的记忆少得可怜。我父亲对他也记忆模糊。他喜欢音乐,能用拉丁语读书;这就是我知道的关于祖父的一切。他只留下了几支烟杆很长、雕成大胡子形象、熏得焦黄的浮石烟斗和一座雕刻精美的烟斗架。他连张照片都没有留下,只有一幅实在让人难以恭维的椭圆形油画,出自某位蹩脚画师之手。我祖父的生命,就这样不留痕迹地从家庭里消失。在冷峻、严肃的祖母的记忆里,也只能透过不朽的家族往事看到一丝微弱的反光。那是一位刚毅的妇人,R. 克莱门汀,一个人用几个福林的退休金拉扯大了三个孩子,生活意志格外坚强。她像传统妇人那样会纺线织布,妙手生花;她一辈子想方设法、殚精竭虑地维持着这个小家庭的平衡。她是一位表情严厉、言行不苟的妇人,是位虔诚的天主教徒,她知道生活就是责任。她没有“心理症结”。她在这个地球上有事要做,而且做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