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的花园(第6/31页)

巨石阵两边都有主干道。路上的卡车、货车和汽车都像玩具似的。巨石阵脚下是一群游客——不那么明显,没有你走到巨石阵置身周围那梦幻的气氛中时想象的那么明显。从远处注意到游客,只因有些女人穿着红裙子或外套。巨石阵游客身上的红色我总能看见,在一群小小的身影中总有人穿着红色衣服。

虽然周围是人群、公路、炮兵操练场(有荧光或半发光的靶子),对古老的感受,对土地年岁和人类占有它的悠久历史的感知总是跟随着我。一大块神圣的坟地以天空为界,那些坟冢在如今几乎空荡荡的大地上诉说着什么,那时有过什么人物,什么样的规模,有多繁忙!古老感赋予一个人周围的活动另一种刻度。但同时,站在这一高度,在这么广阔的视野下,也有一种延续感。

于是,这种让人的现实活动显得既卑微又高贵的古老之思以及文学之思,包裹了这个世界。虽然被公路和军营包围着,空中有云彩,有时还有繁忙的军用飞机行驶的痕迹,但在很多个下午,这个世界让我有了幸运的发现——我置身其中的那种孤寂。

云雀山是炮兵学校的名字。我来这里的头一两年,学校有集会或是开放日,学员当着家人的面表演开枪射击。但是我散步途中寻找的云雀山,是有着古坟的山丘,云雀在此生活,就像诗歌中吟唱的那样。“青山葱茏遥远处,云雀化作欢歌飞无影。”这是真的:鸟雀几乎垂直地不断向上飞翔。我觉得以前听过云雀的歌声。但这是我第一次注意,第一次观察并且倾听它们。它们是我孤寂中又一个幸运的发现,又一个意外的礼物。

这成了我的心绪。我在路上看到野玫瑰和山楂树的时候,没有将它们旁边的防风林看成是大庄园主们做的一种记号:树林种在特定的地方(据说是对特拉法尔加战役两军阵地状况的模仿),庄园主在孤独上留下他们的标记,并保存下来。我没有想到庄园主。我的心绪纯净:我认为这些单瓣的玫瑰和路边气味甜美的花是野生的。

秋日白天渐短,我脑袋里充满了冬天的那些乐趣,火炉、夜灯和书卷。有一天,我特别想读《高文爵士与绿衣骑士》,这是二十多年前我在牛津中世纪文学课上读过的一首长诗。防风林边的玫瑰果和山楂果,在这死寂却温暖的时节长出的这些红果让我想重读那首古老诗歌中有关冬季的旅程。我去索尔兹伯里买了这本书,在回家的车上读起来。于是,在英国,我第一次融入当地的风景,融入那种孤寂。

杰克和他的花园、鹅、农舍以及他的岳父,似乎都是文学、古老和这种风景的发散。

威廉·华兹华斯(1770-1850),英国浪漫主义诗人。

索尔兹伯里地区的古罗马名。

传说中亚瑟王的宫殿,在英国温彻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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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首先注意到的是他的岳父,最先遇见的也是他的岳父。我很早就见过他,当时我尚在探索,还没过上规律的生活。我沿着山边少有人走的小路漫步,路上泥巴很深,野草长得很高,不时还有枝杈伸出来。我那时总走的小路,后来我再也不去问津了。在某条探索的小路上,在防风林边连着陡峭石径的小路上,在人迹罕至的半隐秘的小路上,我遇见了杰克的岳父。

他背驼得厉害,那背好像生来是要负重的。他对我说话时发出奇怪的嘶哑的声音。让人惊奇的是,他虽然说话费力,还是会和陌生人说话。更让人惊奇的是他的眼睛,这个驼背老人的眼睛明亮有生气,还带着调皮的神采。他死人般的脸上有一种奇特的色彩,一种灰色,一种让我想起吉卜赛血统的黝黑。他死人般的脸上有胡茬,几乎像一层羽毛,脸颊和下巴是白色的,那双眼睛是奇迹和安慰:虽然那场事故永久地损坏了这个老人的脊椎,他的个性如故。

他发出嘶哑的声音,好像在说:“狗?狗?”他停下来,像只乌龟似的抬起头。他发出嘶哑的声音,举起象征着权威的一根手指。他好像在说:“狗?狗?”只需要我重复词语“狗?”,他就又埋下头,弓着背忙活去了。他的眼睛暗淡了,头低下去。他咕哝着“狗”,这个词卡在他喉咙中。“让野鸡发愁。”

小径边的树荫下是篱笆高的笼子,里面关着野鸡。野生动物像鸡一样养在后院,这让我觉得新鲜。周围的树林都是人栽种的,所有山毛榉和松树边的玫瑰和山楂树都是人栽种的,这也让我觉得新鲜。

在隐秘的小路上遇到陌生人,一个黝黑程度是吉卜赛人的二十倍的陌生人,会有一点冒充权威甚至欺侮的冲动。但这是老人短暂的冲动,或许也是一种社交冲动,希望和陌生人说说话,希望邂逅的人多上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