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的花园(第9/31页)

某天,他像开路虎的农场经理一样,把车停在防风林边农场建筑与谷仓间的陡坡上。杰克和其他住在农舍的人都有车,否则,他们的生活会很不方便,农舍离公路太远,离商店有好几英里路。邮差似乎一周来一次。

我听到了汽车的声响,站到一边。在狭窄的农场路上你不得不这么做。(要是你想避免和人打照面,可以站在防风林中,在山毛榉和松树间的荫蔽下。)我在让路中认识了农场工人。在经历了拖拉机车厢和丘陵的孤寂之后,他们都愿意挥手微笑。这是交流的极限;除了挥手微笑和打招呼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这回是杰克,他在自己的车子里,在空闲的时候,这样的交流很特别。我们对视,互相打量,发出声音而不是说话。

我总是注意到他尖尖的胡须。从远处看,我觉得那胡子是年轻人特有的。从他翻土的姿势,从他的身高、宽厚的胸膛、坚实的腿以及挺直而轻松的步伐看,我觉得他是个年轻人。但他的胡须几乎灰白,也许他已年近半百。

他的目光投向远处。他的眼神不坚定,跳动着,这出卖了他,说明他不过是个农场工人。换个环境,在一个更拥挤或竞争激烈的地方,他也许会精神沮丧。这个发现让人有点困惑,因为(在我放弃了他是旧时农业社会的遗留这个想法后)我在他的胡须,他的姿态与挺直、轻松、优雅的步伐中,看到了一个自视甚高的人,一个出于原则背离了其他生活方式的人。

我们没什么话好说,但是我们之间产生了邻里的感情,这点从他远远的呼喊中持续传达出来。

他的花园教会了我分辨季节,我开始以新的方式去看司空见惯的事物。我看到他精心修剪的苹果树上花朵绽放,记住了花朵的色彩(时刻都能回想起来),知道是哪个时节的;我看到小小的果实挂在枝头,青涩的果实和花园里其他果实一起生长,渐渐变了颜色。

我在夏天呈粉白色、含有燧石的泥土中看到了丰饶,而这点在初来那会儿是我不曾料到的。在英国,我不是园丁,对见过的屋前小花园(现在从开往索尔兹伯里的公交车上也能看见)也没有太大兴趣。我在那些花园中只能瞧见颜色,几乎无法区分任何一株植物。但是一个接一个下午,我观察着杰克的花园,凝视他的劳作,看到他辛劳的成果。

我眼含喜悦看到了。但是我慢慢才看懂。这不像童年在特立尼达岛上时那样,那时我对花草几乎是发自本能地知晓;这像是学习第二门语言。如果当时能有现在的知识,我一定能重现杰克的花园的季节。但是我只能记住简单的事物,比如春天的球茎,盛夏种下的一年生金盏花、矮牵牛、飞燕草、羽扇豆,在英国和特立尼达岛热带气候下都能生长、让我欣喜的剑兰。还有高而粗的竿子周围培植的玫瑰,开出几百朵花儿;还有永远被修剪得矮矮的小苹果树,秋天挂满了惊人的果实,在凉爽的季节里带着最温暖的色调,像是童书或者老课本里的苹果树。

小屋后——现在其实是前面,连着车道的真正入口——有一个温室,很像报刊广告上的温室,也许是邮购来的。这个温室立在不平坦的混凝土地面上,在农场和小屋间满满当当的杂物中间显得崭新而正式。杂物有小屋里的东西,也有农场的。这儿离破旧的牲口栏不远,有时候生病的牛关在那里,它们在布满苔藓的黑土地上踩踏着。杰克种的是英国温室里常见的花木,比如美丽超凡的倒挂金钟。

这么多需要照料的东西!这么多在不同时节种植的花木!杰克好像在寻找活计,寻找任务,想办法让自己忙起来。后来我想到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忙碌一天,填满一天,杰克出售花草和蔬菜也不仅仅是为了钱。似乎在破败的房屋和老式农场之间(机器低效,威尔特郡多人力,上世纪农场劳工的贫穷是出了名的),这块地让杰克获得了成就感。

我好奇他对生活是否满意——他身处自己布置的环境中(对我而言那是一种非常快乐的环境),与季节和地理环境合拍。一个周日下午,我的好奇转成了羡慕。午饭后我去散步,看见杰克的小车沿着那条有车辙印的宽车道朝农舍方向颠簸而去。他没有像平时那样从防风林边的路上开下来。他去了酒馆,脸通红。看见我时他对我大喊,从车窗里探出身,非常热情。

周日!但是为什么他选择走那条野草丛生的车道?为什么他不走常走的路,轻松地开上半英里,那条铺好的路直接通向山顶的新谷仓,又直接往下到小屋?他是醉了,是想体验那条车道,还是害怕有两三个盲角的狭窄小路把他带到河里?也许在他心里,周日的车程是酒吧快乐的延续。周日喝啤酒的快乐!好比他作为自由人在花园里劳作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