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程(第15/3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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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伦敦不久,收到哈丁夫妇周日午餐的邀请。哈丁先生是寄宿房的经理,但是我没怎么见过他或他夫人。我更常看到的是安吉拉,我鲜少称呼她的姓,因而最终忘记了。安吉拉是意大利南方人。她二十多或者快三十岁的样子,具体我说不上来,只知道她比我年长,至少大十岁,我觉得她非常成熟。她战时待在意大利,像她的很多朋友一样突然就来到了伦敦。

安吉拉在这座宅子里有一间房,也有一定职务,不过我不确定她是做什么的。她有时在地下室的餐厅提供早餐;有时晚间在那里。有些晚上又在一家“威尼斯”之类的意大利餐馆做招待,离伯爵府不远。她提供两先令六便士或者三先令六便士的晚餐。我在那里吃过几次饭。认识就餐餐馆的女招待带给我难以言喻的快乐,虽然我读不懂菜单,也不太喜欢意大利菜。

除了家人,安吉拉是我了解的第一个女人。打一开始她就容易接近。我觉得她很迷人——我仍是个处子——几乎爱上了她。和安吉拉的结识带给我短暂的大都会的激动,让我觉得自己远离家乡,身处欧洲的一座大城市。寄宿房,房子后的地铁,街角通向很多站台的车站的人流,意大利餐馆,我认识的女招待。我喜欢这背景和道具,它们是戏剧的一部分,给了我片刻做大都市人的感觉。

安吉拉给了我一定程度的鼓励。她告诉我她喜欢我;她说我的肤色和她祖国有些人的肤色很像。但是她的生命中有个男人,一个战时在意大利相识的英国人。他粗俗,有暴力倾向。我从未见过他。安吉拉描述她的情人的方式,会让你既谴责这个男人,同时又同情她,她口中的这段恋情似乎注定有如此的命运。

她说有一晚他们争吵,他变得异常暴力,以致她跑出房间,身上除了逃出来时抓过来的一件大衣外一丝不挂。之后她决定独自生活,于是搬到了伯爵府的房子里。她的情人不在;至少我从未见过他。他是在国外吗?我从别人的谈论中推测他在监狱。但是我没有和安吉拉提起这件事,她也没有说起。我应该问她的,但是因为我对她有好感,也就不想问。尽管如此,她还是忠诚于那个男人。奇怪的是,她对我的鼓励是纯洁的。她的房间任由我出入。我能打趣她,但是只在有别人在场的时候——仿佛这样我的轻浮就合理了。我们俩独处的时候,她会比较疏远而谨慎。

正是因为安吉拉——事实上是作为安吉拉的朋友——我被邀请去参加经理哈丁夫妇的周日午餐。我几乎不曾和哈丁先生打照面。这顿午餐是我“大都会”素材的一部分,我痴迷地写了几个月,不光夏天在伦敦写,到了秋天在牛津也写。我做了改动,让它成为恰当的写作素材。甚至在这顿午餐之后,在这些写作之后,我对那个人和他妻子的相貌依旧没有什么印象。

午餐在一楼的一个大房间中进行。房间前部很少使用,堆满了棕色家具,是“休息室”。后部家具没有那么多,但是墙面和其他房间一般空白,仿佛战争光临过此处,发生了一些灾难和掠夺。我觉得房间后部是哈丁夫妇作为经理而享用的。

高大的窗户冲着花园,更准确地说是冲着疏于打理的土地。花园通向地铁的高墙。那里有棵树,还能看见附近土地上的树。地铁站砖墙的阴影投在地上,那块地更显得光秃秃的。这还算合我意,我喜欢那种色彩,喜欢封闭且荫蔽的凉爽空间。

哈丁的午餐桌上还有其他朋友。哈丁先生是餐间的明星。我觉得他醉了。他酒量不好,却一直在喝。哈丁太太——我也不记得她的容貌——和安吉拉负责上菜。哈丁先生负责说话。他不仅是明星,也是喜剧演员。他深知自己是谁,同认识的人说话带着自信。那些人会对他的笑话报以大笑,非常欣赏他的举止。

他之前是在家里哪个房间喝酒了还是去了酒馆?我对伦敦的酒文化没有了解,没有人可询问,也不知道该作何猜想。我对酒馆一无所知。我不喜欢酒馆的概念;我不喜欢人们去一个地方只是为了喝酒。我把它和家乡朗姆酒店铺的耍酒疯联系起来。普通人觉得伦敦街头的醉汉好笑而不是可恶,这让我惊异。同样,哈丁先生在餐桌上的醉意没有遭到客人鄙夷,反而得到容忍甚至尊敬,这让我有点惊讶。大伙儿听他说话。我分不清他操的是哪种口音,我觉得听上去不错,像是电影里的。

午餐最难忘的一刻是哈丁先生讲故事。我记得哈丁先生说话的时候安吉拉咯咯笑,还记得哈丁太太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