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第8/16页)

“那么,您可相信,我们这一回的文化改革并不藉助于人民的意识,而是出之于一个,或者一些个别的天才?”

教授问话的声音里,包含着一定的宽容。

“我想是这样——”主人语气有点生硬,这样回答道,接着又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除教授外谁也没留意倾听。

过后,阿布特莱克先生与小勃尔泰开起了玩笑,而姑母却在一边帮助她。他非常高兴,身子靠在椅子上,脖子一仰,喝下了掺上水的白酒。

“您也曾读过《艾凯哈尔德》8?”保尔问杜斯奈尔特小姐道。

她躺在一张低低的折椅里,脑袋靠在后面,双目直视高处。

“读过,”她说,“按理,对您来说,这还是本禁书呢。”

“是这样?到底为什么呢?”

“因为这书的全部内容您还无法了解。”

“您以为是这样吗?”

“那自然。”

“不过,里面有些地方,也许我比您还了解得更透彻呢。”

“真的么?哪些地方?”

“拉丁语嘛!”

“您在开怎样的玩笑?”

保尔兴致勃勃。晚上,他喝了些葡萄酒,他觉得,如果大家一直谈到这温情柔意的深夜,该有多高兴呀!他出于好奇心,心想最好能做到,促使这位美貌的少女抛弃她那安适的憩息,主动挑起一个双方剧烈争执的场面,或者,博得个大家哄堂大笑。但是,她却连瞧也不瞧他一眼。她纹风不动地躺着,脸孔依旧对着天空,一只纤手搁在椅子上,另一只手则低低垂到在地面。她白净的脖子,粉嫩的脸蛋,衬着黑沉沉的林木,闪耀出眩目的白光。

“在《艾凯哈尔德》这本书里,什么话题使您最感兴趣?”她这时问道,依旧没有瞧他一眼。

“有关希帕查先生的陶醉场面。”

“啊?”

“不,还有林间老妇被撵走的那一段。”

“是吗?”

“或者说,我最感兴趣的,本来就是帕拉塞迪斯唆使他人让他从牢房里偷偷溜走。这是太精彩啦。”

“不错,这是精彩的。难道就是这些?”

“她后来又把骨灰撒掉——”

“啊,不错。我是知道的。”

“不过,您现在也得对我讲讲,什么是您感到最满意的?”

“在《艾凯哈尔德》里吗?”

“不错,那当然。”

“同一个地方。就是帕拉塞迪斯帮助那和尚逃走。她在那儿又给了他一个吻儿,然后嫣然一笑,回到王宫去了。”

“不错——不错,”保尔慢吞吞地说,然而,那个吻儿,他却一时记不起来。

这时,教授与主人的攀谈已告结束。阿布特莱克先生点燃了一支弗吉尼亚烟,勃尔泰好奇地瞧着,只见他把那支长长的雪茄一端按在灯上烤焦。姑娘伸出右手,把坐在她身旁的姑母拉住了,睁大了双眼,在倾听老先生特意为她讲的童话故事。他讲的是航海冒险故事,即是那不勒斯之行。

“这难道是真实的事情吗?”她壮大了胆问道。

阿布特莱克不觉放声大笑起来。

“问题只是要看您自己的了,小姐。一个故事的真实性,始终取决于听故事的人。”

“但是,不?!那我一定要问问我的爸爸了。”

“您尽可以问嘛!”

姑母轻轻抚摩着勃尔泰挽着她腰肢的小手。

“这是在开玩笑呢,孩子。”

她侧耳聆听着他们的谈话,一面从她兄长的酒杯上,撵走了不断飞舞的夜蛾,回头对正在瞧着她的兄长,和蔼可亲地看一眼。看到那年迈的先生们,那勃尔泰和那谈笑风生的保尔,看到那离开了大家举头仰望黛色星空的美貌的杜斯奈尔特,以及那正在欣赏自己刚才口若悬河的一席谈话的家庭教师,她真有说不出的高兴!她的年纪还是够轻的,因此作为青年,在花园里度过了这样一个温馨而美好的夏夜,她是忘记不了的!对这些漂亮英俊的青年和聪明睿智的老者而言,有多好的命运在等待着他们!当然,也等待着家庭教师!从每个人来说,他们的生活,他们的思想和憧憬,都是至关重要的!杜斯奈尔特小姐长得姿色秀丽,确实是个绝代的佳人!

这位善良的夫人抚摩着勃尔泰的右手,回头看看有点孤独的候选者,露出了深情厚意的笑意,又不时从家庭教师的椅子后面来摸摸他的酒瓶,是不依旧是凉凉的。

“有关您校中的情况,不妨请您谈谈吧!”杜斯奈尔特对保尔说道。

“啊,学校嘛!眼前正值放假期间哩!”

“难道您不愿意到中学去么?”

“您可曾认识一个愿意到学校里去的人么?”

“不过,您毕竟是要去念书的?”

“不错,我要去念书的。”

“然而,您到底还喜欢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