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世(第7/9页)

玛丽亚把我介绍给主人,并且说:“我的一个朋友。我可以带他来吗?”

这话使我感到有点儿吃惊,因为我原本以为,她已经把我要来的事告诉过别人的呢。不过那个画家却很有力地同我握了握手,并平静地说:“当然可以。”

这间工作室里,气氛相当活跃,大家都很爽直。客人们可以随便入座,即便挨着的人彼此不认识也没关系。每个人都可以随意享用放在四处的冷食,还有葡萄酒或者啤酒;有些人刚到,或者刚在用餐,而另一些人却已点起烟卷儿,于是一股股烟雾便开始在高大的房间里袅袅升起,然后慢慢消失。

由于没人关注我们,所以我照料了玛丽亚,随后自己也弄了些菜肴。我们走到一张专门用来绘图的小矮桌边享用起来。绘图桌边还有一位显得十分高兴,有着一脸红胡子的男子,此人我俩都不认识,而他却友好主动地朝我们点了点头。一些晚来的客人,由于食物已经不多,他们便不时越过我们的头顶取火腿面包。当备用的食物都用完时,仍有许多人在说饿;有两个客人想出去买点东西,其中一个向另一个提供了费用,另一个则接受了。

主人站在那儿,一边吃着黄油面包一边冷静地注视着这一欢快而又喧闹的场面,然后也端着一杯葡萄酒,在人群中走来走去,同客人们寒暄闲聊。我对这自由自在、吵吵闹闹的场面并没有什么反感,可是我内心不免也有一点小小的遗憾,因为玛丽亚在这儿看样子显得十分愉快和熟悉。不错,我知道这些青年艺术家是她的同事,而且大部分都是她所尊敬的人;她丝毫没理由再期望有什么别的东西。可是,对我来说,我内心却有一丝隐痛,几乎有点儿失望,因为我看到她居然乐于同这些粗人交往。不久我便一人待在那儿了,短暂的晚餐后不久,她便站起来和她的朋友打招呼去了,我就独自一人坐在那儿。她先将那两个人介绍给我,并想拉我去参加他们的谈话,可是我拒绝了。接着,她跑到东跑到西地同熟人交谈,在她那里,我这个人好像根本不存在。我退到一个角落里,将身体靠在墙上,静静地注视着这个热闹的社交场面。我并不期望玛丽亚整个晚上都待在我身旁;只要能看到她,能偶尔同她聊几句,然后陪伴她回家,我就心满意足了。有一种不快的感觉慢慢袭上我心头;我待在那里,别人越是快乐,我便越感到无所适从,感到陌生,即便同别人简单地聊上几句也是很少的。

在这些人中间,我还发现了那个叫聪德尔的肖像画家以及他那个长着两只褐色眼睛的漂亮的太太,这种眼睛在我眼里,历来就被认为是阴险和讨厌的。看来,在这个圈内她也是个知名人物,许多人都对她笑容可掬,甚至还有人为她的美貌所倾倒,啧啧称羡地注视着她。聪德尔同样也是一个美男子,他身材高大,孔武有力;两只深邃乌黑的眼睛透出一丝自信和傲气;他那深思熟虑的样子就像一个爱挑剔的男人,使人注目。我全神贯注地打量着他。由于我生性好把这号人当成怪物,所以我是怀着一种诙谐,外加一点好奇的妒意注视着他。他试图嘲笑主人食物不足的宴请。

“你连椅子也没有备足,”他轻蔑地说道。可是主人丝毫没有争辩,他耸了耸肩膀,说道:“如果我是从事肖像画的话,那么我就一定会搞得井井有条了。”随后,聪德尔又挑起酒杯的毛病来:“用这玩意儿根本就不能喝葡萄酒。难道你没听说,喝葡萄酒得用精致的酒杯?”主人不以为然地回答说:“你对酒杯也许懂得一点,可是对葡萄酒却一窍不通了。我觉得,一杯好的葡萄酒远远要胜过一只好的酒杯。”

那个漂亮妇人微微含笑地听着;她的脸盘儿透出一种十分满意、十分快活的样子,这种神情差不多只有从寡妇那儿才看得到。不久我便发现,她的手正深深地插在桌下画家左手的袖口里,而画家的脚则在轻轻地、漫不经心地踢着她的脚。然而,看上去他待她与其说是含情脉脉,不如说是彬彬有礼更恰当。可是,她对他却有一种令人难堪的热情;她那目光很快便使我感到无法忍受了。

接着,聪德尔又从她身边摆脱出来,他站起身来。这时候,工作室里满是浓重的烟雾,就连一些太太和小姐也抽起了香烟;朗朗的笑声以及响亮的说话声混杂在一起,此起彼伏;人们有的坐在椅子上,有的坐在木箱上,有的坐在煤箱上,有的则坐在地板上。有人吹响了一支短笛;一个有点醉意的小青年在向一伙嬉笑的人朗诵一首严肃的诗。

我打量着聪德尔,只见他时而大方地走来走去,时而安详冷清地坐在那儿。这期间我也不时地朝玛丽亚那儿望去,她同另外两个姑娘坐在长沙发上,和一个年轻的先生在交谈,这个年轻人则端着一杯葡萄酒坐在一边。这个聚会持续的时间越长,她笑得越欢,对我来说也就越难过,越痛苦。我仿佛觉得,我同一个童话中的孩子来到了一个不干净的地方;而眼下我正在等待她向我发出示意,要求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