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米尔·科尔布(第7/11页)

哥哥德赖斯正在旅途中,所以弟弟对这桩事一点也不露声色,一切仍听其自然,他只是每天静观出纳员是怎样贪污的,并一笔笔记录下来。他看到,他对这个年轻人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个小伙子长期以来欺骗了他,并偷窃主人的财产,他非常生气,其巧妙的手法,更是令他吃惊。

哥哥回来了。第二天早上,兄弟俩在私人账房间里召见了这个罪人。这时争取到的自信一下子崩溃了;埃米尔·科尔布看到两位店主脸色严峻,其中一位手中正拿着他的账册。此刻,他的脸上一下子冒出了冷汗,呼吸仿佛也停止了。

埃米尔糟糕的日子从此开始。主人们透过这个看起来不怀恶意的年轻人的外表,看到了他不干净的灵魂,就好似一个城市的中心广场,表面上干净整洁,而它的地底下的下水道流淌的是污水,爬满了蛆,臭气熏天。最坏的事也是他曾经最怕的事,就是事情败露,但事实上,事情要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糟。在人们的眼中,一个清白、诚实的他沉没了,不见了,一个工作勤奋而听话的他也消失了。他两年的努力,只剩下他违法的耻辱了。

眼下的埃米尔·科尔布,只是一个小无赖、小偷、一个被报纸称之为社会牺牲品的人。

德赖斯兄弟俩雇用众多的学徒,但他们并不是为了培养年轻人,他们不会以培养年轻人的态度来观察这些学徒,他们所需要的只是一般工人,这些人的生活费用低廉,而这些学徒还得为每年从事的并不轻松的工作而感谢他们。他们不可能意识到,这个道德上堕落的年轻人,此时正站在一个转折点上,如果没有一个好人从中帮他一把的话,他就要走向黑暗了。在他们看来,帮助一个小偷,这无疑是犯罪和愚蠢。他们曾为这个来自穷苦人家的无赖敞开过欢迎的大门,并对他表示过无比的信任,可这个人却欺骗了他们——对他们来说,这不过是小事一桩,德赖斯先生们甚至达成一致意见,不将这个可怜的小伙子送交警察局,而只是训斥一通,并将他解雇了事,最后还关照他回去后自己向父亲交待清楚,为什么他们这家像样的商号不再需要他了。

德赖斯兄弟在当地颇受人尊敬。他们以自己的方式表示了善意,他们只习惯于在所有发生的“事件”中充当一个观察者,他们用普通老百姓的行为准则衡量这事件。在他们的眼里,埃米尔·科尔布不是一个危险的、堕落的人,而是一件根据准则没有严厉处置的事件,因而感到遗憾。

第二天,兄弟俩又亲自来到埃米尔父亲那儿,他们感到有责任当面向他的父亲说明情况,并帮他出一些点子。可他的父亲对这个不幸却一无所知,他的儿子昨天根本没有回家。他逃走了,在郊外过的夜。当他的主人在他的父亲那儿寻找他的时候,他正又冷又饿地呆在森林边上的山谷里。他变得格外倔强——这个较弱的青年人平时并不是这样——他不甘心自己就此灭亡。

他想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出逃,从此销声匿迹,将眼睛闭起来,因为他觉得丢尽脸面,像一个恶毒的鬼魂。过了一阵子,他觉得自己必须回家,不管怎么样,他还得继续活下去。一想到这,他生活下去的决心反而更加坚强起来。他曾经想过,一把火烧掉德赖斯兄弟的房子,而此刻这一复仇的兴趣也消失了。埃米尔觉得,他通向幸福的路越来越难走,他得出这个结论,在他的面前,所有的光明坦途都不复存在,他得用出双倍的力气,去走一条魔鬼的道路,他将要按照自己的方式走自己的路,去迎接命运的挑战。这个昨日胆战心惊的小逃亡者在熬过了一个冰冷的夜晚之后,背着小恶棍的名声回到了家,作好了受人侮辱的准备,也作好了和这个世界上可恶的法律作斗争的准备。

对于他的父亲来说,应该严厉地劝诫他,让他回心转意,让他能渐渐地重新振作起来,却又不能摧毁他衰弱的意志。这个要求比修鞋匠科尔布能够做到的可要高得多了,这个人与他的儿子一样,很少了解因果关系的原则,他不是总结儿子之所以走上歧途是他失败的教育所造成的结果,不是开始尝试转变自己的孩子。科尔布先生以为自己这一方面无可非议,好像他有理由从儿子身上应当得到的只是好消息。当然,老科尔布从来没有偷窃过,然而在他的家庭里,也从来没有过一种精神,一种可以在孩子的心灵深处唤起良知的精神,一种可以用来抵抗堕落的精神。

这个愤怒而伤心的男人活像一个地狱的看守人,对着归家的罪人吼叫着,怒骂着,他没有理由地述说着他家的好名声,述说着他人穷志不穷——而这是他平日里数百次地诅咒过的,眼下,他将生活中的所有不幸、所有负担、所有失望,都一古脑儿地归咎到这个未成年的儿子身上,就是他丢尽了他家的脸,给他的名声抹了黑。此时,他心惊胆颤,完全不知所措,他的所有表白并不是出自他的内心,而是与德赖斯兄弟一样,根据老百姓的行为准则,想把这桩事件解决掉,只是他比他们要伤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