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峡谷里(第10/16页)

“阿克西尼娅!”他招呼她,“你在这里吗?”

“别吱声!”她怒气冲冲地答道。

“刚刚我要你把钱扔到井里去。扔了没有?”

“瞧他说的,把钱财扔到井里去哩!我给了麦客了……”

“啊,天哪!”老爷子又惊又怕,“你这婆娘可真叫刁……啊,天哪!”

他拍了拍手,走了,边走嘴里边念叨。过了一会,阿克西尼娅坐了起来,懊恼地叹了口气,站起来,抱起被褥,离开了板棚。

“你干吗把我嫁到这里来,好妈妈?”莉帕说。

“得嫁人,好女儿。这事你我都做不了主。”

母女俩只感到一种无可慰藉的屈辱。但是又觉得,高高的天上,在蓝天的星空,有人看着,乌克列耶沃发生的事,全被他看在眼中,时刻监视着。不管罪孽有多深重,夜毕竟是宁静的、美丽的。在这上帝主宰的世界里,真理是存在的,现在有,将来也会有的,这真理同样是那样宁静和美丽,世间的人唯有等待与真理融成一体,就像月光与夜融成了一起。

娘儿俩紧紧相依,安心地恬然入睡了。

消息早已传来:阿尼西姆因铸造并贩卖假币而被投入大牢。几个月过去了,大半年过去了,冬去春来,家里和村里人对阿尼西姆蹲大牢的事已见怪不怪了。有人晚上经过这个家或铺子时,都会想起阿尼西姆现在蹲在牢里。每当墓地响起钟声,不知为什么,也令人想起阿尼西姆蹲在牢房里等待审判。

院子似乎蒙上了一层阴影。屋内阴暗,屋顶锈迹斑斑,铺子的门包上了铁皮,沉甸甸的,漆成了绿色,如今也黯然失色,正如聋子说的,“脱了层皮”。老楚布金脸色阴沉,他很久没理发刮脸了,披头散发,胡子拉碴的,他已不再生龙活虎般地上车,也不再对乞丐吆喝:“向上帝要去,他会给的!”从老头的言行举止明显看出,他的精力已大不如前。大家都不那么怕他了。他的铺子在警察手中有了违警的记录,不过还是和过去一样,只收了他的钱,不做其他处理。他已三次被召到城里,审理他卖私酒的案子,只因证人没着落,案子一直拖着,折腾得老爷子好苦。

他常去探望儿子,雇人疏通,递呈文,求神拜佛,给监禁阿尼西姆监狱里的看守送银茶托,外加一只长柄茶匙。茶托上的珐琅题词上刻着“灵魂自有分寸”几个字。

“哪有人能出力,哪有人?”瓦尔瓦拉说,“唉嘿嘿……要不求求哪位老爷,让他给管事的长官写封信……审判前放了他!……干吗这么折磨小伙子?”

她也挺伤心的,可身体反倒胖起来、白起来,一如既往,点长明灯,保持家里的整洁干净,招待来客吃果酱和苹果软糕。铺子由聋子和阿克西尼娅管着,夫妻俩还筹划着新事业——在布乔基诺建砖厂。阿克西尼娅几乎天天坐着车往那里跑,亲自驾车,遇到熟人便伸出脖子,活像长出不久的黑麦田里的蛇,露出天真而神秘的微笑来。大斋节前莉帕生了孩子,她整天逗孩子玩。这孩子长得挺瘦小,可怜巴巴的,怪的是他还会哭、会闹、会看,大家眼中他还是个人,甚至还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尼基福尔。小孩躺在摇篮里,莉帕向门口走了几步,对他鞠躬说:

“你好,尼基福尔·阿尼西梅奇!”

说罢赶紧跑回来,亲他个不停。过了会儿又跑几步,又对他鞠躬,说:

“你好,尼基福尔·阿尼西梅奇!”

他听了竟举起两条红红的细腿儿,哇哇叫,活像叶列扎罗夫那样,分不清是哭还是笑。

审判的日子终于定下来了。老爷子提早五天就赶了去。后来听说,村里有几个庄稼人,还有一个老雇工接到了传票,被召了去。

审判定在星期四,可过了星期天,还不见老爷子回来,音信全无。礼拜二还不到傍晚,瓦尔瓦拉坐在敞开着的窗前,细听起来:老爷子是不是回来了?莉帕在隔壁房间里逗自己的孩子。她双手托着孩子往上抛,高高兴兴地说:

“你会长高长大的,长高长大的!出落个大男人!咱俩一起去打短工!”

“得了,得了!”瓦尔瓦拉恼了,“怎么想到了打短工,你这傻丫头?他将来可是个商人哩!……”

莉帕轻声地哼着歌儿,慢慢地失了神,又说了起来:

“你会长高长大的,长高长大的!出落个大男人!咱俩一起去打短工!”

“瞧你又来这一套了!”

莉帕双手抱着尼基福尔出现在房门口,问:

“妈,你说我为什么会这么疼他?因为我可怜他吗?”她还是用颤抖的声音问,眼睛里闪动着泪花,“他是哪个?他会有什么出息?轻得像根羽毛,像片面包,我疼他,疼他,把他看成个真正的人。你看他啥也不会,话也不会说,可他会用眼睛说话,我一看就知道他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