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峡谷里(第12/16页)

她任凭泪水流着,不擦不抹,斜着泪眼,恶狠狠地盯着老爷子。她脸红脖子粗,脸绷得紧紧的,使劲儿扯起喉咙嚷着。

“我再也不给你们办事了!”她接着说道,“我累死累活,白天地里的活儿我要干,铺子里的生意我要操心,夜里还要去搞酒——这些全丢给我!可土地呢,给了那苦役犯的老婆和那鬼崽子!她成了这儿的主子,我呢,成了她的奴才!全给了这囚徒的老婆,让她吞不下去噎死吧!我走!你们再找别的傻瓜吧,一班千刀万剐的恶人!”

老爷子一辈子还没骂过人,没责罚过子女,压跟儿没想到家里哪个人会对他说粗话,不规不矩,这一听吓得他忙跑进屋里,在大柜子背后躲了起来。瓦尔瓦拉惊慌失措,待在原地不能动弹,只是双手乱舞,像在赶毒蜂似的。

“老天爷,这是怎么了?”她大惊失色,说,“她乱嚷嚷倒是干吗?唉嘿嘿……人家全听到了!轻些好吗……唉哟,能不能轻些!”

“已把布乔基诺都给了囚徒的老婆,”阿克西尼娅照样嚷下去,“如今全都要给她了——我什么都不稀罕!你们全都要完蛋!你们是一帮土匪!我算是看透了,抢光了我!你们这帮强盗,劫了我,还要抢劫路过的人,抢了老的,还要抢小的!哪个没有执照卖起了酒?哪个使假钱?箱子里的假钱满满当当——如今用不着我了!”

敞开的大门外聚了大堆人,个个往院子里瞧热闹。

“让大伙都来看看吧!”阿克西尼娅嚷道,“我要让你们丢尽脸面!让你们羞得不得好死!到时候你们全给我下跪求饶!喂,斯捷潘,”她招唤起聋子,“咱俩这就回屋去,见我爹妈去,我不想跟囚犯生活在一起了!走吧!”

院子的晾衣绳上挂着衣服,她扯下湿淋淋的裙子和上衣,丢进了聋子的手里。然后发了疯似的在绳子上的衣服前后东奔西跳起来,见衣服就扯,不是自己的,就扔到地上,踩上一脚。

“唉嘿嘿,老天爷,拦住她!”瓦尔瓦拉唉声叹气道,“她要干吗?布乔基诺就给她,看在天上基督的分儿上,给她吧!”

“瞧这婆姨!”门口的人议论纷纷,“竟有这样的婆姨!发起飙来了——罪过!”

阿克西尼娅奔进了厨房,里面有人正在洗东西。只有莉帕一个人在洗衣服。厨娘上河边漂洗衣服去了。灶旁的洗衣槽和锅子里冒着热汽,厨房里热汽腾腾,闷热难当,一片模糊。地上放着一堆没洗的衣服,旁边的椅子上躺着尼基福尔,伸出两条红红的小腿儿,这样哪怕掉下来,也不会受伤。巧的是阿克西尼娅进来的时候,莉帕正从那堆衣服里取出阿克西尼娅的衬衣,放进洗衣槽里,她已伸手去拿摆在桌子上盛着沸水的大勺子……

“拿给我!”阿克西尼娅满腔仇恨,盯着她说,把自己的衬衣从槽里抓了去,“我的衬衣你不配碰!你是囚徒的妻子,到你该待的地方去!”

莉帕呆呆地看了看她,不知怎么回事,猛地她觉察到阿克西尼娅投向孩子的那目光,她明白了,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你已拿走了地,这个也给你!”

阿克西尼娅说着,不由分说抓起盛沸水的勺子,向尼基福尔泼去。

紧接着是一阵惨叫,乌克列耶沃村从未听到过的惊叫——谁也不相信,莉帕这样弱小的人会发出这样凄惨的叫声。院子里突然变得鸦雀无声。阿克西尼娅一声不吭跑进了正屋。脸上还挂着往日那种天真的笑意。聋子手里抱着一堆衣服,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后来不慌不忙默默地把衣服晾上了绳子。厨娘从河边回来前,谁也没有勇气进厨房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尼基福尔被送到了地方自治局医院,傍晚他死在了医院。莉帕没等到家里人来接她,便把孩子用被子包好,抱着回家。

这是座新医院,刚建不久,窗子很大,高高地坐落在一座山上。夕阳照得医院闪闪发亮,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燃烧。山下是村子,莉帕顺着道路下山来,还没到村子,便在一个小池塘边坐下来。有个妇女牵着马过来给马饮水,马不喝。

“你干吗不喝?”那女的轻声疑惑地问,“你这是干吗?”

一个穿红衬衫的男孩坐在水边,在洗父亲的靴子。除了这两个人,村子里、山上不见一个人影。

“不喝水……”莉帕看着马,说。

那女的和那孩子带着靴子走了,周围再没有什么人了。太阳身披火红和金黄色的锦缎躺下睡了。一条长长的红色和紫色的云团在高空蔓延开去,守望着太阳的安宁。远处,不知是什么地方,一只麻鸻叫了起来,听来像关在板棚里牛的叫声,又凄凉又低沉。春天常听到这种神秘鸟儿的叫声,但就是不知道它长得怎么样,待在哪儿。山上的医院里,就在池塘边的灌木丛中、村外和田野四周,夜莺在引吭高歌,杜鹃在细数着某人的年龄,数着数着,老数错,便从头开始数起。池塘里的青蛙鼓起肚皮,怒气冲冲起劲儿叫唤着,此起彼应,甚至能听清叫唤什么:“好你个乖乖,好你个乖乖!”好不热闹。这些畜生像是故意在叫唤,在歌唱,好让人在春天的夜晚别睡觉,好让大家——连怒气冲冲的青蛙也不例外——珍惜并享受宝贵的每分钟。知道吗,万物的生命只赐给你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