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5页)

那是一幢古老的楼房,有一面墙,整个被爬墙虎染成了绿色,呈现出旺盛又蓬勃的生命力。那天,外面热烘烘的,但一进楼道,感觉有一丝凉意扑面而来。是房子自身的阴凉。地是木地板,紫红的油漆早被踩踏得斑斑驳驳,木板的纹路也裸露在外面。房顶很高,走廊光线不好,白天也需照明的那种,但它还是给人一种贵气,就像文物,好像待在这里有上千年似的。

他的女人把她让进屋后,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说,我们这是第二次见面了。

苏晴知道,她没忘记第一次在军人服务社擦肩而过的匆匆一面。苏晴还知道,这女人叫凌立。

凌立又笑道:那次见你,我心想,这是谁啊,这么漂亮。后来,又听说你就是“基地之花”。的确,他们冠于你的是名副其实的头衔。

要是别人这么赞美她,早起鸡皮疙瘩了,但听这女人赞美,她却坦然受之。她是想告诉他的女人,我比你一点也不差。可问题是,谁跟你比外表了?这有可比性吗?你这是什么心理,直到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她都没想通,自己当时为何这么浅薄。但她有一点是清楚的,如果这个女人不是他的女人,她们有可能会成为好朋友,就像她和亚娟这样的朋友。但,这不可能了。原因就是她是他的女人。她们只能成为对手。这也是她自己心里想的。人家可没说要跟你较量。你也没资格跟人家较量,想到这一点,她心里又像虫咬般难受。

是两间房,但中间隔一个过道,是单位给的。凌立在建筑设计院工作。

家,布置得简单大方,一看就是女主人的风格。没一点多余的东西,很清爽又很温馨,到处摆放着很艺术的雕塑呀花瓶什么的,花瓶也是个摆设,没有鲜花。那个年代,街上看不见一家花店。墙壁上挂着素描,画画是这女人的业余爱好。再就是照片。书柜里,桌子上,都摆着相框,里面全镶着两人的合影。苏晴在一张照片前站住,看得有点儿发呆。照片上的人臂膀相搂,对着什么东西开心地笑。这也是苏晴第一次看见他笑成这个样子。是什么事让他笑得这么开心?她这样想着,凌立端着泡好的茶进来了,便给她讲解这张照片的来由:是在香山,我们比赛看谁最先爬上山顶。是炳华抓拍的!我这里的照片,基本上都是他拍的。我和炳华是同班同学,清华大学建筑系的。

司炳华学建筑的,怎么也到了基地?该不会又是他鼓动去的吧?那他为什么没把自己的女人也鼓动去呢?这样的话,他们用不着分居两地。哦,分居好!当然要分居。正这样想着,心咚地一跳,很突然,就像那次上山砍柴脖子被刺扎了一下,但又不完全像。她真后悔到这里来,更后悔站在这地方。她不是有意的,她是为了看那张照片。看完后便一低头,结果就看到她不想看的东西:摆在她跟前的是一张坚实的双人床,上面罩着如油画般色彩的花布床罩,但床头的那边,明显地鼓了起来,不是鼓一个,是两个,也就是说,床头并排放着两个枕头,而不是一个。这说明什么?不用说,三岁小孩也知道它们是干什么用的。这样一琢磨更了不得,眼前一晃,仿佛那个咧开嘴大笑的人,从墙上走下来,躺倒在这张床上。她闭上眼睛,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额头上马上沁出汗珠,把干净的脸都渗湿了。

凌立看了她一眼,问是否这屋里热,要不要开电风扇?

她又咯噔一下,马上说不用,我是赶路赶的,一会儿就凉下来了。她担心生怕被人看出来,赶紧没话找话说:你和马队长是上大学时认识的吗?但问了之后,又立马后悔。后悔的原因是,她根本不该问这句话,也不该知道他们的故事。

凌立很自然地讲起了他们上大学时的情景。他们都是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经常在一起活动。邑龙会拉手风琴,私下里偷偷地拉《马刀进行曲》、《花儿与少年》;炳华会吹箫,《苏武牧羊》被他吹得极其伤感。

苏晴轻吟一声。这让她想起前不久的一个夜晚。那个晚上,月亮出奇的圆润,隔着窗帘都能感觉到它的清澈、明媚,这样的夜,怎么能躺在床上呢?她就起来去外面散步,沿着门口清晰的像铺了一条绸缎带的小路朝前走,突然间,她听见清越如水的箫声从高高的山坡往下飘。苏晴想,这是谁?为什么这么晚不睡觉?他和我一样被月光撩拨得睡不着吗?那一个个时而起时而落时而又跳跃的音符,很难听得出吹箫的人忧愁还是高兴,她很想随着那箫声去找吹箫的人问一问。可她没有,只是慢慢地往前走,让箫声像月亮旁丝丝缕缕的浮云一样,环绕在她的身边。这之前,她一直不知道那晚上吹箫的人是谁。没想到,在这里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