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章 忘忧糕(第16/23页)

可那又如何?

多余的回忆这种东西,不过是累赘而已。

“你忘得一干二净,难怪叛了我们——我,莲灯,还有小秋,难怪你将我们带着通天引的秘密泄露给了突厥人,难怪你在戈壁滩上设下了阵法,捉住了小秋!”

段清棠舔了舔分叉的舌头,他有点儿不习惯这种指责。

“妖兽一日不除尽,神州大陆一日不得安宁。我与你从来都不在同一处,又何来叛与不叛?段某自认为问心无愧。更何况——”

他们所站之处,脚下的青砖忽然开裂,冒出银白色的巨大蛇尾,将饕餮将军死死地缠在其中,一对儿长刀都掉落在地。

他之前一直啰嗦不停,就是为了能将蛇尾探入地底,让她措手不及。

“多愁善感,不过是妇人的作为罢了!”他嘲讽道:”哎呀呀,忽然忘记了,你本来就是个妇人——”

他忽然住了口。

银白色的鳞片之下,温度正在急剧地升高。他此刻的身体只是木制的傀儡,根本耐受不住,不得不松开了些许。蛇尾包围之中,饕餮将军全身都燃起了火焰。那双金眼更是通明,仿佛融化的黄金。”太好了,”她恨恨地道:”这下我终于可以放心地将汝碎尸万段了!”

这是常青所经历过的,最漫长的夜晚。

整整一夜,身带白骨的兽群和来自白泽精怪图的各种虚影在他面前彼此争斗,撕咬着对方的脖子,羽毛和鳞片四处纷飞。毕竟是虚影,他所召唤来的妖兽不断地在对方的撕扯下消散,但他连续地召唤着它们的名字,直到藏在袖子里的生花妙笔都颤抖起来。

掌心中的虚汗让笔杆打滑,他不得不用了更大的力气才能握住它。

每一只虚影都用了他的血才得以绘出,而他并没有完全从上次失血的虚弱中恢复过来。等到东方的天空终于缓慢而艰难地透出了鱼肚的白色,他的冷汗已经湿透了衣裳。晨光之中,最后被召唤出来那只英招甚至已经无力维持形体,在随之而来的第一声鸡鸣当中,转眼便融化成了晨雾。

在他面前,是狼藉一地,尽都失去了意识的兽群。恢复了人形的陆九色躺在中间,揉着眼睛。

“怎么了,天亮了?”

“天亮了。”常青答道:”佛珠仍在,佛塔不倒。是你们输了。”

“你说什么?什么熟不熟?我的饼摊呢?”

陆九色在原地四肢并用地爬了半天,仍无力爬起。常青叹口气,过去扶他,一边问:”你还记得多少?”

陆九色表情有些呆滞:”有个道人,他说,他说……最后一个夜晚再拿不到佛珠。一切都将结束。”

他扭过头,朝后方的莲灯和尚像望了一眼,接着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死死地抓住了常青的手腕。

“常公子,你别怪我。”他喃喃。

陆九色的整个身躯都飞速膨胀着,犹如一只古怪的大球,整张脸上的五官都变了形,还在嘶嘶地喊着:”这是为了我家孩儿!”

鹿蜀的血肉之躯忽然由内而外,猛烈地爆炸开来。

这杯里的琼华梦可真是好东西。

那名半边脸上都带着面具,自称是檀先生的年轻人,在将白玉杯带给段清棠时,这样感慨道。

它是一名心地纯净,品行高洁的少年之梦的结晶,但却和一般的甜美的梦不同。这少年为了保护重要的人,曾两次跃入火焰,义无反顾——这梦尝起来除了悲伤,愤怒和痛楚,还有非凡的勇气。

“服下它的妖兽将拥有远超过平日的力量,不仅如此,这力量简直没有极限。你的愤怒越多,想要战斗的愿望越高涨,它就能让你越来越强大,让你无所畏惧。”

然而,任何东西都不可能无限制地增长力量。总有一刻,血肉制成的躯体将承担不起,只有自爆一个下场。

这就是”一切都将要结束”的真正含义了。

他当然把这些提前告诉了凌虚谷的妖兽们,否则这最后一个夜晚,它们就不会如此拼命。

段清棠走在莲心塔前的街道上。

在他身侧,凡是接触到第一缕阳光的妖兽,全都一个接一个胀满了身体,无声无息地爆炸了。而他不慌不忙地行走在横飞的血肉之间,嘴角甚至还带了一丝诡异的笑容。若是只看他闲庭信步的样子,你会误以为他此刻正走在生满了芳草的河堤上,身侧开满了鲜红的芙蕖。

凌虚谷的妖兽其实挺好用的,段清棠遗憾地想。真可惜,应该至少留一两只的头颅来装饰我的墓穴的。不过没关系,他正准备去找朱成碧来弥补这个遗憾。怎样的装饰能比得上凶兽饕餮的头颅呢?

要不是第一声爆炸发生的时候,朱成碧忽然便丢下他,头也不回地朝莲心塔奔去,再差一点,他的绿桐就能贯穿她胸前的护甲,而她的冰牙刀就将割开他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