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七章 龙团雪(第4/11页)

顾夫子在做什么?

白兔不由得好奇心大盛,偷偷地将被子拨下来一点,露出两只眼睛来偷看

顾新书身前的案几上摆着几只黑釉点金的小盏,还有一只冒着缕缕蒸汽的银瓶。

空中弥漫着清爽的茶香,像是第一场初雪之后,晴光刺破寒气,直接照耀在脸上。

原先他还是小马驹,钻在顾新书的袖子里讨要果子吃时,便嗅到过此人身上的这种茶香,却无从辨识。

这是什么茶?

“此茶名为龙团雪。”顾新书仿佛猜出了白兔心中的疑惑,缓缓言道,“只取茶芽最中心的一缕,在银器中以清泉渍成,光明莹洁,犹如白雪。”

他略微转身,让白兔看清他手中持着的黑釉茶盏和正在击打着茶膏的茶筅。那茶膏犹如牛乳,散发着清香。

“而且,只有生长在灵脉附近的茶树,成年浸润在充沛的灵气当中,才能制作出这样纯白的龙团雪来。”

顾新书将银瓶中的水注入盏中,又将茶盏捧给了白兔:“喝下它,它能镇定魂魄,祛除病痛,让你一夜安眠。”

白兔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喝下龙团雪茶的,他只记得当他重新躺下,顾新书将一只温暖的手放在了他的头顶。

“睡罢。”他哄道,“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你醒来之后,又是新的一日。”

而那时,他甚至还不曾问过白兔的名字。

第二日,白兔便将自己的姓名告诉了顾新书。

他等着更多的盘问:从哪里来,为何会化身马驹,这一身的伤痕是怎么回事……最重要的是,为何会身有金蚕,是否真有感应到宝物的能力。

他已经想好了答案,连“一定要在剧痛之中,才能有感应宝物之力”这样的事也准备和盘托出。

他紧咬着牙,等待着鞭子的到来。

顾新书却在他面前铺开了一张纸,又将一支笔交到了他手中。

“会写自己的名字吗?”他问。

白兔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又默默地接过笔,写了两个字。

“嗯,笔锋还行,但是笔顺有误。”顾新书略点了点头。

“我来写给你看啊,这个兔字,应该最后再点这一点……”

教完了兔字,顾新书又一连写了龙、团、雪三个字,接着干脆写了首五言绝句。

“来来来,背背看,我念一遍,你再跟着念一遍。”

等等,这个走向哪里不对吧?!白兔在心里喊道。

顾新书见他犹豫,长长地叹了口气:“眼下正好是农忙,我的学生们走得一干二净,我自己一人,守着这学堂,实在是孤单无聊得很。你便扮作我的学生,陪我玩耍几日如何?”

他故作严肃地望着白兔,等着他的回答。

这状况完全在白兔的预料之外,他只好尝试着答了声:“好……”

顾夫子便朝他微笑起来,那笑容非常非常温柔。

可是当天夜里,白兔还是做了噩梦。

他梦到自己浑身赤裸,跪在地上,那苏二娘持着马鞭,一下一下抽着自己的脊背。

而他咬着自己的手。他不敢哭。

若是哭出来,被二娘听到了,只会是更加残酷猛烈的对待了。

“明明只差一点,怎么就能感应不到了?二娘我真是白养活你了!早知道这样,就不该买下你这没用的东西!”

有人拉着他的手臂,想要将他的手从嘴里拽出来。

白兔挣扎着反抗:“二娘,二娘我没有哭,别丢下我,我还有用,我……”

他睁开眼睛,大口喘着气。顾新书披着外衣,正担忧地看着他。

这下该问了吧?白兔想。

二娘是谁,自己究竟遭遇过什么,这一身的伤……

顾新书却只是低头摸了摸白兔手背上的齿痕。

“下次,别再咬自己了。”他给白兔带来了两倍份量的龙团雪,然后说了这样一句话。

白兔正式成为了顾夫子的学生。

他穿着顾新书改小了的衣服,每日都能吃饱肚子,火红色的头发被洗得干干净净,梳成了发髻,还整天跟着顾夫子念诗写字——简直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这种不真实感如此强烈,终于有一次他自己按捺不住,问顾夫子:“夫子,你不想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人吗?”

“我猜想你肯定有过一段很难熬的日子。”顾新书回答,“若你愿意,可以告诉我,但在你准备好之前,我不会问。”

说完,他便打开了手中的书页:“啊,今天该学《白头吟》。”

“若我是坏蛋呢?”白兔脱口而出。

你既然身怀珍贵的定魂玉珏,怎么能如此信任我这样一个来历不明者?要知道我明明是来

顾新书抬头看他,接着将摊开的书捧给了白兔。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顾新书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着,念给他听,“这是一个女子在跟她的丈夫诀别。她在说,虽然他忘记了他们曾经的恩爱,但她依然怀抱着最初的心,它皎白如月,光洁如雪。我相信我们每个人都有这样的一颗心,无论遭遇过什么,都无法被轻易地弄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