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七章 龙团雪(第5/11页)

他忽然一笑,合上书页跟白兔说:“你猜我救你时看到了什么?”

“什么?”白兔傻愣愣地问,泥浆里的小马?

“我看到了一匹不同寻常的千里马,阿兔。”他伸手弹了弹白兔的额头。

“你可知你身有彩翼,可直上九霄,可日行万里?”

那现在呢?你现在看到的又是什么?

一个忘恩负义的背叛者,还是一个置你于死地的盗贼?

白兔很想这样问。

他手中的刀锋,沿着龙形玉珏的位置绕过了整整一圈,已经在顾夫子胸口造成了血肉模糊的伤口,只需要再深一点,再用力一点,就能把玉珏整个撬下来。

可他的手抖得厉害,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了。

“你不该救我的。”白兔喃喃,“从一开始,你就应该让那马贩子打死我的。我已经这么脏了,你为什么还要靠近我,我只会弄脏你……”

就在这个时候,顾新书伸手抚上了他的脸。

“别哭,阿兔,你不脏的,他们弄不脏你。”

在那之后,白兔再也没有梦到自己被鞭打。

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可怕的梦境:他一遍又一遍地梦到自己挖出了顾新书胸口的玉珏,梦到他躺在自己脚底下流着血死去。

而有时候,白兔依然能在梦中感到顾新书的手抚着自己的脸,替自己擦着眼泪,教自己念着诗句:“‘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阿兔,”那人在他梦里说,“他们永远弄不脏你。”

能弄脏你的,只有你自己。

接着便是鲜血漫涌而出,沾了他一手。

白兔惊叫着从梦中醒来,反复擦着手,却还是能感觉到那血液温热的触感,终于呜咽一声,咬在了自己的手掌上。

却再也没有人来将他拉开,再也没有人给他一杯安眠的龙团雪。

数日后,白兔脸朝下,趴在九曲溪旁的芦苇丛中。

此刻的他用乌草汁将一头红发染作了黑色,又梳成双髻,身上是件桃红色的齐胸小襦,从远处看起来,简直就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他在等一个人。

此人姓常名青,身怀一支宝贵的生花妙笔,将要在这一日的这个时分,乘坐竹筏,经九曲溪进入武夷山。

苏二娘这一回想要的,就是常青身上的那支笔。

那笔可不好感应,为了确定它的位置,白兔足足挨了两天的鞭打。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苏二娘将原本属于顾新书的龙形玉珏系在了腰间,他挨打的时候,那玉珏就在眼前晃来晃去。

白兔便咬紧了牙,恨不得鞭子抽得再痛一点才好。

怎样的痛才能敌得过顾新书被活生生挖出玉珏的痛呢?

白兔觉得自己活该。

哪怕此刻他在芦苇丛中趴得久了,不仅手脚冰冷,连尚未愈合的鞭伤也抽搐不止,他仍觉得自己是活该。

正在这样想着,耳畔便传来了轻轻的拨水声,有竹筏擦过芦苇,沙沙作响。

接着是朝他靠近的脚步,但却在离他还有数尺之遥时便停下了。

有人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就知道不会是阿碧,但总归还是要过来看一眼才能放心。”

白兔勉强撑起身来,还未来得及开口,颈侧便是一凉。

有一段透明的水帘,叫常青用生花妙笔从溪中引了出来,在半空中翻涌,形状犹如一柄锋利的剑,就悬在白兔的面前。

“说吧,你故意扮成她,引我过来,究竟是为何?”

白兔的眼中聚集起了泪光。

“常公子,真的是你吗?公子慈悲,求你救我!”

他擦了擦自己的额头——金蚕的印记闪了一闪。

“我受人胁迫,被迫吃了金蚕,现在不得不替一帮盗贼卖命。是他们教我扮成这个样子,又教我躺在此处,我若是不肯,便是拳打脚踢……”

他跪伏在地,露出的手臂上还有新鲜的伤痕。

“求公子救我,这样的日子,我早就过不下去了……”

常青略有迟疑,但眼前的少年额上的金蚕,身上的伤,又确实是真的。

他收了水剑,过来想要搀扶白兔。

白兔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常公子小心,水底下还埋伏有蛟龙——”

话音未落,常青背后的竹筏便被哗啦一声掀翻了,水流翻涌不止,一只三足蛟龙升腾而出,朝他们二人扑了过来。

常青将白兔护在身后,转身便将那支笔在空中自上而下一划。

有那么短暂的一霎那,他的后背完全留给了白兔。

不知道是不是白兔此刻依然扮作受伤小姑娘的缘故,常青对他完全不设防。

前面他对常青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此刻。

按照苏二娘的计划,这一刻才是最关键的——白兔应该从后方夺走那支生花妙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