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第7/8页)

“不错,”布朗说,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钱币,“给。你要是一小时内给我带回答复,我再给你五个这么多。”

“走哇,黑娃子,”女人说,“没时间你整天磨。你想要答复带回这搭儿?”

布朗注视了她一会儿。这时,谨慎和羞耻统统从他身上丧失。“不,不在这儿。带到那边斜坡地段的顶头。一直沿铁轨往上去,我会叫你。我会一直看着你。别忘啦。听见没有?”

“你甭担么子心,”黑女人说,“他会把它带到去,带回答复来。要是没啥挡他。走哇,娃儿。”

黑人上路了。但他的确受到了阻拦,而且还在他没走上半英里的时候。那是另一个白人,牵着一头骡子。

“哪儿?”拜伦问,“在哪儿见到他的?”

“刚才那儿那屋。”白人继续牵着骡子走,黑人在背后望着他。他没给白人看那张字条,因为白人没叫给看。也许白人没叫给看的原因是他不知道有张字条;也许是黑人在这样想,因为他脸上霎时掠过一道可怕的阴影。等阴影掠过之后,他高声叫喊起来。白人转身停下。

“他不在那搭儿啦,”黑人高叫,“他说他上铁路斜坡等。”

“谢谢,”白人说。黑人继续赶路。

布朗回到铁路轨道。现在他不再跑步前进了。他喃喃自语:“他不会办到。没能力办到。我知道他找不着他,拿不到那玩意儿,不会带回来。”他没提名字,没想到名字。他仿佛觉得他们现在都成了棋盘上有名无实的棋子——送信的黑人,警长,那笔钱,所有的那一切——都是未知数,都将无缘无故地被一位超然的棋手摆弄支使,这位棋手能够看清他还没移动的棋路,可以随时创立他必须遵守而棋手却不受约束的规则。他走到斜坡路段的顶端,又一次转身离开铁路钻进旁边的树林,这时他甚至感到无忧无虑了。他行动从容地估量着距离,除此之外,世间,他的生活中,什么也不用操心。他选好地方之后坐下来,从这个隐蔽处他可以望见铁路,铁路上的人却看不见他。

“只有我知道他办不到,”他想,“我甚至没指望。要是我看见他手里拿着钱回来,也不会相信。那不是给我的。我明白这点。我会认为那是误会。我会对他说你往前走吧。你找的是别人不是我。你找的不是卢卡斯·伯奇,不,老兄,卢卡斯·伯奇不配那笔钱,那笔赏金,他没干什么事。不,老兄他开始大笑,蹲着身子,一动不动,埋下疲惫的面孔,笑个不停。“是的,老兄。卢卡斯·伯奇只想讨个公正。只是讨个公正而已。不是吗,他曾经告诉那些狗杂种杀人凶手的姓名,该到哪儿去抓他,只可惜他们不愿那么干。他们从不试一试,因为那样做就只好给卢卡斯·伯奇那笔钱了。”接着他大声说道:“公正!”声音刺耳,充满辛酸。“公正。那就是一切。只消把我自己的权利给我。那些佩戴小星章的杂种,一个个都赌咒发誓地要维护美国公民。”他厉声说,差不多在喊叫,带着愤怒、绝望和疲惫的神情:“我不算是人,要是这样做不把人逼反才怪。”因此,直到拜伦走到他背后开口说话,他压根儿没听见任何声响:

“站起来。”

不会对峙多久。拜伦知道用不了多长时间,但他没有犹豫;他刚爬到能看清对方、看见他蹲着没受惊动的身影的地方,便停了下来。“你个子比我大,”拜伦想,“但我不在乎。你在别的方面都比我强,我也不虚。你在九个月内两次抛弃了我三十五年没有能够得到的东西。现在我将被你打得头破血流,可我对此一点儿不在意。”

不会对峙多久。布朗急转身,甚至利用了惊讶给他带来的便宜。他简直不敢相信任何人遇到自己的敌人坐着,会给对方站起身来的机会,即使对方的个子要矮小一些。他自己是不会这么干的。而比他个子小的人本来可以不这样做,事实上却做了,这比侮辱更令人难堪:这是嘲弄。因此他格外凶猛地攻击,比拜伦不先警告便从背后袭击更要厉害:他像一头被逼到角落的饿狼,穷凶极恶,拼命搏斗。

这场搏斗没持续两分钟,拜伦便无声无息地倒下了。倒在被践踏蹂躏过的草丛里,血流满面;他听见下层丛林被撞击的碰响,声音渐渐消失,最后是一片寂静。这时只剩下他一人。他不特别感到疼痛,而且也不再有急切紧迫的感觉,要急着做什么事或去什么地方。他只是静静地躺着流血,知道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有机会重新进入这个世界的时空。

他甚至没有心思去管布朗往何处去了。现在他没必要去想布朗了。他脑海里重又浮现出那些静寂不动的形影,像是童年时的玩具,七零八落、残缺不全地乱堆在一个被遗忘的积满了灰尘的橱柜里——布朗,莉娜·格罗夫,海托华,拜伦·邦奇——一个个都像不曾有过生命的小玩具,他童年时同它们玩过,它们残缺之后便被遗忘了。他这样躺着,忽然听见火车的汽笛声从半英里外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