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血漫湘江(第9/13页)

耿飚事后才知道罗瑞卿怒火万丈冲上阵地的原因:从红一军团一师、二师失守的接合部冲进来的敌人,竟然一直冲到了红一军团指挥部的跟前。当时林彪、聂荣臻、左权正在看地图,警卫员冲进来报告的时候聂荣臻还不相信,出去一看竟吓出一身冷汗,国民党军端着刺刀已经从山坡下爬了上来。聂荣臻一面命令收拾电台撤离,一面指挥警卫部队反击,并且派人去告诉正在另外一个山窝里指挥作战的二师政委刘亚楼。派出的那个红军士兵在快速奔跑中草鞋被敌人的子弹打掉了,但是他的脚居然没有受伤——聂荣臻后来回忆说:“这是我经历过的最奇特的场面。”

一九三四年十二月一日中午,李德和博古终于到达了湘江东岸。眼前的情景令他们十分震惊:天上数十架敌机轮番俯冲,即使浮桥已经断了,轰炸和扫射依然猛烈,江水不时地被激起数道水柱。那些还没被炸断的浮桥在爆炸声中剧烈地摇晃,桥下湍急的江水中红军工兵们正在冒死抢修。湘江江面上漂浮着竹竿、木板、各种杂物以及人和马的尸体。浮桥上拥挤着行进的队伍,人声马嘶鼎沸,不断又有人和马跌入江中。在江边的渡口处,除了等待渡江的人群外,还堆着没有炮弹的山炮、印刷机、缝纫机、机床零件、行李、炊具、担架、书籍……指挥渡江的周恩来在混乱的人群中发现了躺在担架上的邓颖超,这副担架被蔡畅等人抬着正跌跌撞撞地向江边靠近。然后,周恩来看见了毛泽东。头发长长的毛泽东向湘江岸边走了过来。在环视了这个极其混乱的渡口之后,他对周恩来说:“恩来,我们到了。”周恩来说:“安全到了就好,立即过江吧。”

这时,从界首方向冲来的桂军距渡口仅剩不足两公里了。

敌人的子弹已经打到了浮桥上。

毛泽东走上了浮桥。

傍晚的湘江上夕阳低垂。

军委纵队在缓慢地过桥。

至十二月一日十七时三十分,包括李德和博古在内的军委纵队全部渡过了湘江。

但是,湘江以东,还有尚未过江的红军部队。

萧华率领的少共国际师完成阻击任务后,发现通往湘江渡口的路上已经布满了敌人。师政治部立即决定开展“飞行政治工作”——所谓“飞行政治工作”,就是在战斗中进行的“紧急政治工作”。少共国际师的领导最后向这群饥渴疲惫的红色少年发出的战斗口号是:“生死存亡在此一战!”

为了突破敌人的包抄,少年红军不断发起殊死的攻击。十二月一日,少共国际师已经接近了湘江渡口,但是四面的敌人把他们围得很紧,他们只有不顾一切地拼死扑向渡口的方向。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少年红军终于闻到了江水的气息,看见了出现在眼前的那条大河,他们一齐扑进了让他们付出了巨大牺牲的河水中。江对岸,岸边的泥土潮湿而柔软,少年红军一一爬上岸的时候,在大山的巨大阴影里,他们看见了聚集在一起的红军主力部队,然后看见了胡子很长的周恩来,周恩来说:“小鬼们!大家都好吗?”

没能渡过湘江的还有担任整个中央红军后卫任务的红五军团三十四师。

第五军团军团长董振堂三年前还是一名国民党军的高级军官。他一八九五年生于河北新河,二十八岁毕业于保定陆军军官学校,之后参加了冯玉祥的西北军,从连长一直升至师长。一九三〇年,西北军被改编为国民党军第二十六路军,董振堂出任第二十五师七十三旅旅长,不久被调往江西参加“围剿”中央红军的战斗。第二十六路军官兵皆为北方人,董振堂说:“我们部队的士兵有四怕:一怕跟红军打仗,二怕害病,三怕下雨,四怕吃大米。部队伤亡得这么多,士气很低落……”第二十六路军备受蒋介石歧视,为了让第二十六路军坚守“围剿”前线,蒋介石甚至将其在南昌的留守处抄了。一九三一年十二月,董振堂率部在“围剿”中央红军的前线宁都起义,起义部队被改编为中国工农红军第五军团。第二年董振堂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同年夏出任红五军团军团长。中央红军开始大规模军事转移后,董振堂率领红五军团位于整个红军队伍的最后,担负着万分危险的殿后掩护任务,董振堂知道自己必须随时准备付出生命。两年后的一九三六年,新年刚过,董振堂率红五军进至甘肃西北的高台县时,被八倍于己的马步芳的匪军包围。红军激战八天八夜之后,董振堂身边只剩了两个警卫员和一个司号员。黑压压的敌人冲了过来,董振堂因左腿中弹卧在地上用双枪轮番向敌人射击,直至给自己剩下最后一颗子弹……马步芳的匪兵将董振堂的尸体绑在大炮炮口上,然后将炮弹轰出了炮膛——四十一岁的红军军团长董振堂的生命如烟花一般向天空腾起,然后缓缓飘落在中国西部辽阔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