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的花园(第18/31页)

公路边粉红墙壁的茅草小屋和屋脊上的稻草野鸡失去了最初的特色。我第一次看见这栋小屋时它是如此美丽,像一张明信片,让人觉得似曾相识。它有玫瑰篱笆和小而亮的窗户。我确信挤奶工一定也喜欢它。但是像我一开始那样,他把这美丽当作乡村自然景致的一部分。他像住在镇上一样,对小屋没有任何感情,对他和家人住的房子没有感激。他一辈子把房子,甚至他自己住的房子视为别人的财产。花园里堆着盆、罐、废纸片、罐头和空盒子,挤奶工一家离开后,有些东西还留在那儿。

如今部分篱笆和铁丝栅栏被拆掉,这样新来的夫妇就能把车停在公路边。车对新来的夫妇很重要,比房子还重要。他们是年轻人,没有孩子,以一种新的方式对待房子。这是一个庇护所,仅此而已:是一份临时工作的临时住所。妻子抓住一切机会在花园晒日光浴,也许这是前门总是敞开着的原因。敞开的前门总是让人非常不安。

房子是庇护所,不是你可以转移情感或希望(或者转移风险)的地方。新来的夫妇对茅草小屋的态度和大家对土地的新态度相称。对新来的工人而言,土地仅仅是工作的对象。他们使用机器,像是打算把自然中所有的不规则都变成直线或是梯级的曲线。

有一天,我看见拖拉机拉着一个重而宽的滚轴轧过一片嫩草。草长得挺高,看上去很鲜嫩。滚轴用以轧断草茎,达到一种两色草坪的效果。这有什么意义?听我这么问,那个年轻人觉得好笑。也许他没听明白。他咕哝着我无法理解的东西。他所有的风格在说话的这一刻土崩瓦解(让我回想起杰克的岳父卡在喉中的话语,像是嗓子里发出的咕哝声:“狗?狗。让野鸡发愁。”)。就算年轻人说的话我明白了,也没什么意义。他说,轧草是为了让草长得更结实。

另一天,另一个人说滚轴是为了把“威尔特郡燧石”轧进土地,这样割草的时候就不会损伤机器。他说:“一块威尔特郡燧石能给机器造成好几千英镑的损失。”这令我每天散步所见的威尔特郡燧石有了前所未有的重要性和恶意。

我注意到一种特别的新机器。它能做出很大的稻草卷,像稻草做的瑞士蛋糕卷。这些卷大到人无法提起或打开,由另一种让人难忘的机器处理,它带着巨型蝎子尾巴似的铁爪。稻草卷有两层,像是为前所未有的严冬作储备。储存稻草卷的地方离农场建筑很远,在车道旁没有栅栏、满是碎石的山谷中,正好在有云雀和坟堆的山丘下方,站在那个山顶上能突然近距离地看见巨石阵。

存储稻草有三个地方:瑞士卷在这儿,金色的长方形稻草捆在老农场边的新草棚中,腐烂的长方形草捆在车道半途上。瑞士卷的意义何在?较之传统的草捆有什么优点?直到多年后,当我的这部分生活结束后,我才明白。用打捆机紧紧卷起的草捆需要用手打碎,然后散开喂牛。大稻草卷只需要展开;用机器几分钟就可以解决。

如此巧妙!也许对于农耕,这种规模是错的。也许日复一日,时间不该如此宝贵。也许当日常事务变得如此紧张,时间很容易扭曲。人类的冒险总是容易出错,一个破碎的链条能让整个系统崩坏。

新农场进行的一切都是大手笔。谷底挖出了一个青贮饲料窖,在防风林边的小道对面,离农舍不远。青贮饲料窖只有一个老式的特点。它覆盖着黑色塑料布,用来固定塑料布的正是我感觉一向作此用的东西:旧轮胎。它们被大批量地买回来,大量使用,用在谷底、用在车道上,就在杰克曾经养鹅的地方。

那些轮胎和深深的青贮饲料窖有木板加固墙,旁边是因挖洞而堆起的碎石。深棕色的饲料从底部滴漏,给车道那部分,也就是杰克曾经生活、鹅和鸭曾经游荡的地方增加了一些垃圾。

以前的农场工人对陌生人的态度是,一开始带着戒心,经过估量之后表现出笨拙的友善。独自在田间的拖拉机上待上好几个小时之后,这就是他们的社交。而新来的工人像是乡间的城里人,在大地方工作的城里人没有那种友善。他们来山谷不是要久住。他们把自己看作有新工作和技术的人;他们几乎都是迁徙而来的农业工人;他们是不断奔走的人。很多人来了又走。

杰克的妻子离开后,我再也没从农舍的住户那里得到过一个微笑。她说过新邻居势利,对草坪和马感兴趣,而忽视老式的屋前花园。在几番来去之后,杰克的农舍也住进了那样的人。

他的温室好像是通过邮购物品单买来的,曾经在悬垂植物的装点下绿意盈盈。现在它空了,玻璃蒙着灰尘和雨渍,木头框架饱经风霜。有一天它被推倒,露出混凝土地基。曾经费时打理的精致花园被夷为平地。剩下的不需要太多关照。现在没有人培育植物,没有人在山楂树下翻土,夏天没有飞燕草。花园被推平,只剩两三丛玫瑰和两三棵苹果树,以前杰克修剪苹果树的分枝,枝丫仿佛都是从中间粗直的树干上长出来的。地上满是草。曾经上紧密下破烂的带泥的篱笆是花园和崎岖农场路的隔断,现在树篱长成了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