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程(第30/30页)

这个穿粗花呢外套的人娶了安吉拉——虽然她也不了解他的背景,不知道他会带她过什么样的生活,正如她上一回追随那个男人来到英国那样。她把女儿从意大利接了过来;他们都住在白金汉郡直到她丈夫去世。在安吉拉的信中,那些欢快的岁月转瞬即逝;那个给她快乐岁月的男人几乎没有被提起。

信中多半讲的是她丈夫去世后的事情,主要是她女儿。这个女儿小时候被安吉拉丢在了意大利——理由是充足的——她随着暴烈的情人来到伦敦。女儿被带到安吉拉白金汉郡的家中,在当地的学校上学。但是女儿长大了,突然成了安吉拉的敌人。依安吉拉的说法,女儿的几个男朋友都不好,成家的丈夫非常恶劣,甚至进过监狱。女儿和女婿折磨安吉拉,在她丈夫死后尤甚。他们让孩子们和安吉拉对立;他们不许安吉拉去他们家。

这是安吉拉来信的要旨。这是她坐下来写信的原因,而不是为了追忆过往。这封以不同的心情断断续续写下的信,不同的字迹无疑是从丈夫和在当地上学的女儿那里学来的。这封信有些部分很难懂,像我有时从深陷在某种情绪中的人那里收到的信:信是寄给我了,但不是写给我的。我无法把内容串联起来。我一段段跳着读。

“但是维克多,我知道这个小姑娘会长大,学会用电话,尽管她妈妈觉得这不会发生。这个小姑娘会想打电话给爱她的外婆。维克多,你有我的地址和电话号码。我没有你的,请你打电话给我,让我们见面聊聊过去的好时光。”

我在小屋里看这封信,觉得周围环境非常尖锐,让我感到陌生,感到我的出现和它们不相关。在花园墙之后,湿草甸开始的地方,是魁梧的白杨树,它们构成一把巨大的扇子;我看着它们成长。某年冬天,我目睹了其中的两棵在狂风中折断两次,留下参差不齐的裸露的树桩。树桩周围渐渐长出强健的新枝。我训练自己不为这种事情难过;我已经训练自己去相信不变的是改变。在小屋另一侧,一边是湿草甸,后面是迅速生长的野梧桐和未修剪的高高的灌木丛,另一边是老山毛榉和紫杉树,掩映着一条黑暗的小路。我从来没有把这记录下来,但当我第一次在伯爵府见到安吉拉和她的朋友们,我感受到了一个涌动的世界,一个不安的世界。仿佛我们两人都继续在各自的老路上旅行;我们都做着环状的旅行,不时地回到我们的起点。

我没有去见她,没有给她打电话。去她住的地方非常费劲。她的烦闷不安也许一向就有,也许是当年热情年轻的我没有发现,只愿意看见她嘴唇的形状和色彩。她的不安无疑是可怕的战争和在伦敦的日子造成的,她理解不了这些,对我来说太令人不安。我保持自己的平衡就已经很费力了。

我也沉浸在一本书的写作中。我的构思是二十世纪末,新一代年轻人远走他乡,变得躁动迷茫,不是因为旅行,而是因为他们旧时的坚定被解构,他们在一种简单的天启教压制思想的实践中寻找虚假的安慰。安吉拉把我带回过去。无论从理性还是想象上我都没有生活在那里,不再生活在那里。我不再写安吉拉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的世界和主题出现了。

她的信很快淹没在我小屋的纸堆里。几个月后,要把它翻出来几乎不可能。她再也没有写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