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程(第28/30页)

在我安全的小石屋中,在每晚有炉火取暖的小石屋中,我幻想着非洲如此暴力!我幻想的非洲加入了太多东西。作为休整和释放,我让自己稍微发挥古地中海的幻想,向基里科的画作《抵达之谜》寻求帮助。

空旷的码头;古老轮船的桅杆;走道;两个穿着斗篷的人走向邪恶的使人恍惚的城市。

他们航行两天靠近了海岸。第三天,船长唤醒乘客,指向海岸的城市。“那里,你们到了。你们的旅程结束了。”但是这个乘客看着晨雾中的城市,看着浮在海面的其貌不扬的城市废墟,觉得这城市名不副实——腐烂的水果,新鲜的树枝,碎木块和浮木——他恐惧地抽搐起来。他一口口抿着船长给的苦蜜酒;他假装把东西收到一起;但是他不想下船。

但是他必须上岸。探险在那仿佛裁剪出的阳光照射的城市内。那座城市从船上看来如此古典;城里却如此奇怪,它的神明和崇拜如此奇异。我的主人公会成为一个奔跑的人,迫不及待地逃向空气更清新的地方。他在绝望中走过一个门廊,发现自己又到了码头。但是堤岸上没有桅杆。没有轮船。他的旅程——他人生的旅程——就这样完结了。

这原本是个愉快的幻想,没料到它竟真的发生了,还是我自己的经历。

我并不知道我身处其中的环境其实是温和的,我是第一次体验有如此特性的风景。我将在这里痊愈,并将在这里获得如第二次生命般的东西。最初四天的雾——我到丘陵上散步之前——像是重生。在英国生活二十年之后,我终于在这里了解了四季,(类似小时候在特立尼达岛)我将通过大自然中的一些事物比如树上的叶子与花、河水的清澈去认识月份。我发现自己以最不可能的方式,在有了些年纪的时候,在异国,和周边的环境协调一致,而我在特立尼达岛或是印度(它们是不同痛苦的源头)时都不曾有这种体验。我写作中将要达成的一切和解与坦诚,与我身处环境的平和相伴相随;我的心灵和脑海都得到了净化;后来的十年间,我都将这片与我的故土相距如此遥远的风景,这片低矮、有石丘起伏的风景,当作我全身心投入写作时的背景。

这个走过杰克的农舍的人仿佛是初见周围的一切。他自然地想起各种文学象征,但也开始用眼睛观察。很明显,二十年前他无法这样看;看见之后,他也许无法找到描述的话语或者调子。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学会简单直接;他有必要经历很多。

很长一段时间,寻找总是我的素材、我的世界、我发展的观察方式的结合,后来我想到写现在的这本书,回到过去的生活状态。在写第一章节的时候,我记起了初到伦敦的第一周,当时我住在安吉拉的那栋楼里。我作家的抱负、社交的经验不足和焦虑,沉重地压迫那段空虚的时间,抹去了我那么多的记忆。

我曾出门观光,像个游客那样。某天,在伦敦市中心某处,也许在堤岸边,我看见一个从哥伦比亚号轮船上下来的人坐在一座雕塑下的长凳上,像是雕塑的一部分。他小个头,穿着深色西装,那是在八月份(月份和天气是后来被作家缝合在一起的),想起来觉得热。他很疲倦。他也许在观光,也许和我一样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旅行是想起来非常快乐的事,更多是为了日后的讲述。

我觉得哥伦比亚号上的这个人是个管家。这也许是他在船上时告诉我的,也许是我凭空想象的,因为我觉得他的样子像某部电影中的管家。他对我有点冷淡。就像轮船上狂欢夜的守夜人对着跳舞舱外的人宣讲人类行为的离奇。他说在轮船上待三天以后,人人都背信弃义;上了岸人们又变回自己,忘记了船上的韵事,甚至也忘了相熟的人。

这个管家要去法国,在那里待一周——无疑是在巴黎观光——接着另一艘船会带他从勒阿弗尔或者瑟堡回到纽约,然后游荡的假期生活结束。他会回家,远离宾馆、每日的车旅奔波、疲倦和奇怪的食物。我渴望和他一起去。不是想和他做伴或聊天,或去他的房子。我想成为那一刻的他,一个在路途上的人。我这样渴望着,虽然才到,却想离开。然而我不想回家,我知道那里一无所有。我只是想在那天试图和冷淡的管家聊天,想在伦敦的陌生中表现得和他认识。那天我就想觉得英国对我来说也是暂时的居留地。

二十年后我初到山谷,就像故事中的那个人,我想留在船上。

20世纪初英国艺术家、作家、学者等组成的知识分子团体,代表人物是弗吉尼亚·伍尔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