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春藤(第27/34页)

庄园建于帝国权力和财富的顶峰时期,那时风行高大甚至奢华的中产阶级内室。庄园的奢华部分表现在现代化设施——下水道、供暖、照明系统——在建造宅子时就安装好了。不论何种建筑风格,不论在一些地方(比如茅草屋顶,燧石的应用)多么刻意地去营造本地乡村的效果,它们都会有点像汽船。它们是在那种自信下建造的;不仅是财富上的自信,还有投身其中的建筑师和匠人的自信。这种工业或技术上的自信——建造了这宅子的财富的自信——让庄园维护起来很昂贵。某天庄园的锅炉爆炸了,另一回一片屋顶被风掀起。每次事故耗费动辄上千。

管道和排水系统已经老化了。庄园夜间用水时,如果蓄水池需再次注水,我小屋的金属管道便会在周遭的死寂中发出嘶嘶声;白天这声音被其他声响掩盖了。埋在墙中的金属管子因为内部潮湿而生霉,导致墙上出现一条条灰黑色的霉痕,像极了老鼠留在窝里或藏身之处的毛。

七十年的时间,山谷的雨水、滚落的白垩、燧石和泥土多少堵塞了下水道。草坪下暗藏着爱德华七世时代的下水管,现在不知哪里已经损毁。雨水泛滥的冬季,某天早晨一场暴雨过后,草坪上突然出现一个小洞,仿佛自行慢慢塌落,接着从软化的洞口涌出棕色的急流——乍看以为是什么动物在活动:一只鼹鼠迅速地扒土——涌了半个小时。

不时有代理人来拜访。这提醒我们无法与他人老死不相往来;事情都有实际的一面:收入,账目,收支平衡的需要。

一开始我是从菲利普斯那里听闻有这些来访的。当时菲利普斯夫妇还没那么自信,他们重视这些代理人的来访,会事先作一些准备。他们没有表现得过度热情,但是从庄园庭院里的动静,有时甚至暗示我清理北墙的落叶(绝不可能清理干净:那面墙是两三百码内的山毛榉天然的落叶地),能猜出“代理人”要来访。

然而代理人经常是一个小伙子,阅历浅,刚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用我们的庄园来练手地产生意。这里的地产代理人以英里或片区为单位经营捕鱼权和上千英亩农田及林地的买卖。几英亩荒废的土地,对我们而言虽然是一个完整的世界,在我们的地产代理人看来却不具备任何挑战性或练手的价值。来的年轻人经常很快被调去做更重大的项目,或者换了工作,不会再来庄园。因此,不值得与他们结交甚至记住他们的名字。把代理人的来访当成巡察,顺应他们的“要求”,至少菲利普斯夫妇开始这么做,他们修修这里,补补那里的漆。如果说起初我们打扫收拾是为了获得称赞(在不知什么地方也许会被报到上一级),后来我们则寻求破破烂烂的面貌。

继夏日美妙的乘车、赏花和香槟之后,庄园的确开始衰颓。草坪边缘的三棵山毛榉据称很危险,有可能倒在庭院中。一周之内它们便被砍倒,树枝割断绑起,一些堆在外屋,一些被伐木工带走作为一部分报酬。于是在一周内,我失去了一些绿荫——我旅行归来总会感受到的绿色的拥抱,无论我何时走的,走了多久。

只有屋前的紫杉和山毛榉把我和外面的路隔开;山毛榉虽高大,却挡不了多少噪音,但我觉得那三棵树倒下之后,噪音越发响了,尤其是五点之后——于是,来这里后我第一次意识到一天的交通。军用飞机的声响也更吵了。

我在这里的小世界是多么脆弱!只有树叶和树枝。只有树叶和树枝为我居住的地方营造了色彩和防护。移除它们——一把锯子一个早上的功夫——公路就出现在那儿,一百码开外,一切都变得无遮无掩。

我以前常推着皮通的割草机在山毛榉下修剪稀疏浅绿的草,一直到草坪尽头,靠近茂盛的紫杉,再到一片没什么草的地方,那儿净是旧树枝、山毛榉果实和终年不见光的尘土。在那里用割草机没什么意义,但又不得不去做,这样工作才完整彻底,割完草后一两天,放眼看这片草坪是种享受。从草坪的一端到另一端,我在疏密不均的草地上制造出一条条的痕迹。

如今,三棵树倒下后,在一片空旷中,草甚至在秋天便从那片覆满树枝和灰尘的地上钻出来。在整个冬天和春天,草坪上一直留有被树干压过的印记,直到这片草真正苏醒。伐木工让山毛榉以一定的角度倾倒,于是在新的空旷中,在庄园庭院边的光线中,虽然树不见了,却仿佛有半年时间都投下幽灵似的阴影。

砍树是个有远见的决定。这年春天风刮得比往年更猛。风太猛了,我站在小屋厨房里看前面(透过一扇矮窗)以及后面(透过厨房门上方的玻璃)的山毛榉树。说来也怪,我待在小屋里从未感到害怕。我还真的看到花园后面两棵粗大的白杨树被风刮断,树连折两次,一次是在树梢,接着是拦腰而断。了解了损害的法则,这于是就有点像在看人或者动物被肢解。树不是我种的,但我看着它们被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