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春藤(第29/34页)

他没有兴趣知道我的过去或者我现在在做什么。他对菲利普斯先生也失去了兴趣。虽然坐在我的扶手椅中,他本人已经和他的孤寂飘向了远方。什么才能引发这样一个男人的兴致?曾经有什么激起他的好奇心或者让他惊奇?也许现在——他给人这种印象——当充满生机的生活如此快地消失,他多少有点惆怅。也许他为庄园的荒弃所动;也许这景象与他的心情彼此交融和强化。

他说——无疑是从菲利普斯先生那里听说了——“写作的好地方”。

我说:“这里是不错。但我知道维持不了多久。”

他平静地说:“没有人能预见什么。”这话虽然寻常之极,但更像是对他自己说的。

很快,这次巡查结束了(如果这算得上是巡查)。他们三人都离开了,沿着小屋和菜园间的小路走回庄园。灰西装男人步伐沉重谨慎,让我意识到小路起伏不平,铺着碎石或沉重的石灰石;车轮留下的辙印里漂着雨水带来的山毛榉果实和残叶。他们走过几个夏天前皮通花了一个星期清理的秘密花园。菲利普斯先生强壮而稳健,已经有护着左边上气不接下气的大个子的意思;右边是狩猎场看守的儿子,穿着西装,瘦弱轻佻,甚至有点雀跃。

奥布里·比尔兹利(1872-1898),英国著名插画家。

“牡丹”原文为peony,“马驹”原文为po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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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半个小时后,就快吃午饭了,菲利普斯太太过来找我。她穿着蓝色的棉开襟夹克,鼓鼓囊囊的像是穿着救生衣,让人联想到航空公司有关紧急出口和飞机迫降水中时应对方法的宣传画。她眼睛下的皮肤暗沉,神经质造成的黑眼圈和眼袋使她看上去少了一些皱纹;甚至少了些暗沉。虽然她仍旧带着病态,一副需要被照顾的样子,但她很早就开始康复了。她的头发变得稀疏,开始从前额向后梳,高而白的额头便很显眼,酷似伊丽莎白时期绘画中的女人。于是,她的脸上混合了粗糙和精致的特征。

她站在厨房门口,不进屋。她身后是一条石子路、废弃的玻璃温室和顶部贴着瓷砖的菜园围墙,围墙两侧黑刺李已经长了五年,向阳的一侧枝繁叶茂,高出墙头,另一侧因土壤贫瘠,主要靠光线维持着生长。那些黑刺李的幼苗、花朵和果实都让菲利普斯夫妇担心。他们一辈子都生活在这个地区(并且菲利普斯先生父亲的出生地离这儿只有几英里),但他们对乡间的认知十分有限。远处有残缺的白杨,折断的树桩清晰可见,荒蛮的湿草甸映衬着我喜爱眺望的南方的广阔天空。得要十几二十年,白杨树才能枝叶扶疏,在这片风景中添上浓重的一笔。

菲利普斯太太说:“我觉得该让你知道。”

这是护士的交流方式,和菲利普斯先生何等相似,也许有些就是跟他学的。这方式有另一面,就菲利普斯先生而言,是权威、力量和暴躁。对于菲利普斯太太而言,这是病人的表现,她眼睛下方薄而暗沉的皮肤变黑发紧,纤弱的血管发青,像是要裂开,它们和前额的一道道细纹一起,诉说着她无尽的痛苦和脆弱。

她说:“我觉得该让你知道。我知道你和他走得近。他们要让皮通先生离开。”这个“先生”是迁就我,因为我这么称呼他。他们夫妇叫他弗雷德。“当然了,”她有点得意地说,“这决定有些日子了。”

这是真的。虽然我从来不愿面对现实或者去追根究底,心里却存着一丝希望,相信奇迹会发生——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和艾伦没什么差别——相信房东的财富,相信帮他打理家产的人有能力获得良好的经济收益。但是我知道皮通和他的房子在花钱,菲利普斯夫妇要花钱,庄园本身的维持就非常昂贵,而且这地产显然更多是自然资源而非商业用地,收入有限。

七十年代中期严重的通货膨胀残酷地削减了我房东的收入。况且庄园又需要投入很多心思。它不是一个能随便放手的地方。庄园不像我的小屋;它的规模过大,根本用不了,它夸大了人的需求。要驾驭它,得接受专门的训练,否则,就会像格洛斯特郡切德沃斯的古罗马别墅那样,日渐消亡。人们很容易放弃它。

庄园的锅炉爆炸时,某堵墙边不知是陶瓷、混凝土还是石棉砌的高大烟囱碎成了千百个大大小小的碎片,散落在庭院里。我听菲利普斯或者麦克·埃伦——这个管中央供暖的小伙子开了辆货车,在院子里待了好几天——说庄园每年在供暖上要花费四五千英镑。也许夸大其词了,像麦克·埃伦这样的人大概凭着技艺第一次进入富有的宅子,喜欢夸张本郡或者乡绅客户的重要性。话虽这么说,五千英镑的供暖费用显示了物价乃至我们的世界变得多么不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