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春藤(第31/34页)

这是皮通的门。每晚都要用链子锁好,钥匙在皮通手上。大门和庄园一样老,有个厚重的木框,坚实的木板在下半部,垂直的铁条在上半部。因为自身的厚重,它有点歪了,皮通每次开门都要稍微提起它。他一天要握着铁条那部分提起四五次甚至六次,它们比其他生锈、粗糙、干燥的铁条更光滑、颜色更深。

皮通快速走到这扇门处。这是他的门,通向他的领地。他急急穿过草地,走到“农舍”那边的花棚。在褪色的绿门边有一株藤蔓老玫瑰,皮通每年都修剪;它一年只开几朵粉色的花,但是都很大,像卷心菜一样。皮通随身带着花棚的钥匙。钥匙拿链子拴着挂在他腰带的环上。他推开绿门。棚子里黑漆漆的。他忘了拿花园门的钥匙。他让花棚的门开着,穿过草坪——那一片仍留有三棵倒下的山毛榉的影子,鬼影一般——来到开阔的庭院。

花棚门大敞,这不像是皮通的作风。一会儿后他又走过我的小屋,到了花园围墙上厚重的门边。他又忘了自己没有挂锁的钥匙;他本是去花棚里拿钥匙的,但心不在焉。

他晕头转向,在这来来回回中他的心绪尽现。他会不由得按以前的习惯打理花园,干他那天早上计划干的活,马上又意识到他失去了什么。他活像一只被毁掉窝的蚂蚁,团团转。后来他关上花棚的门走了,但不是从白门走的。

午饭时菲利普斯太太来找我。她一副医院里教训人的神气,像对一个病人数落另一个病人的不是,说:“你的皮通先生今早变了个人。他过来把全世界骂了个遍,想着法子埋怨我们,好像这事和我们有关似的。他很清楚要发生什么。昨天就都知道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装作不知道。这就是伪装,你知道的。他一个字都不提,早上不说,午饭不说,和我们吃晚饭时也不说。真是他典型的做法。”

她的意思好像是说昨天皮通拒绝接受那个消息的做法——当她等着看他反应的时候——是恶劣的,是罪有应得。好像皮通的这种恶劣让一切得以解释,让我们释怀,无须为他感到担心,也无须内疚。

皮通头一天的沉默很奇怪。他是没明白,还是没把那些话当真?是他干脆没听,还是穿着灰色西装的人说话太委婉?是这消息让皮通无所适从,还是这是他希冀奇迹的方式?我记得杰克病倒后花园变得荒芜,夏天烟囱冒着烟,杰克在卧室取暖,试图融化肺里冰块一般的东西。我记得杰克的妻子如何否认花园有什么异样,她的态度甚至暗示我失礼了。

*

于是,我习以为常的庄园的部分日常,我崭新、舒适的部分生活,我私下里记录时光的书,突然间说断就断。

我再也没见到皮通在九点打开草坪尽头的大白门,下午一点走回那里,五点用慢步子宣告完成一天的劳作。他在花棚里留下自己的物品了吗?雨靴、雨衣或外套?他后来回来拿这些东西了吗?还是把它们和花棚钥匙一起丢弃了?那把拴着链子挂在腰带上再揣进裤子右口袋不离身的钥匙。那把得交给菲利普斯先生的钥匙。

此后,花棚褪了色的绿门(皮通每年修剪的粗壮的玫瑰如今几乎长成了小树)很长一段时间都敞着。皮通的棚屋暴露着,这块领地不再属于他(棚屋、钥匙、工具、厚重倾斜的通向菜园的门都不再属于他)。皮通曾认真关上的花棚门开着,我能从窗口看到,这让人心烦意乱。我真想关上它,就和想摆正墙上挂歪的镜子或画一样。敞开的门和其他的变化,就好像相关人不体面地死去,一切属于他的都不再受尊敬。

山那边的杰克病倒后,他的花园和果园疯长,在山毛榉下农场金属垃圾堆和开始耕种的丘陵间开辟的菜园开始结籽。皮通的菜园没有结籽。它整个夏天被精心侍弄,成熟了就收进屋。现在,很多陌生人来庄园做零活,那些皮通做起来不紧不慢的活。他用一早晨、一下午、一周、一年来完成的工作,每结束一个阶段都用他自己的仪式来标记。曾属于他的工作变得零散,仿佛是对这个人的进一步侮蔑,侮蔑现在与他相关的事,侮蔑他以前做过的事,侮蔑他所有小心翼翼的仪式。

庄园里的陌生人有些是零工,按小时或天付费,是菲利普斯先生从不知哪里请来的。有的是朋友。有个人很快不再是陌生人,他是菲利普斯先生鳏居的父亲。

他比儿子个头小,纤弱些。从体形上来说,他属于另一代人,另一个世界。能从他身上看到老照片上的农夫的体格。自从他的妻子,菲利普斯先生的母亲去世后,这老头就孤家寡人了。庄园大门对他敞开(以前他只偶尔在周六下午拜访),还能做点轻松的活,对老人来说是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