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春藤(第32/34页)

他留恋过去,喜欢谈论过去。他喜爱社交,不会选择孤独。孤独就像年老,他需要学着忍受。他出生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一辈子生活在那片区域。他第一次见到我是在我厨房门外,告诉我他第一份工作是运货——帮住在埃姆斯伯里和索尔兹伯里间约八英里范围内的人运东西和包裹。老人说起这第一份工作滔滔不绝,好像它有说不尽的丰富和价值。

他衣着整齐,穿着外套打着领带,和皮通一样。在这一点上他和儿子不一样,菲利普斯先生更喜欢随意的着装。老人喜欢穿颜色浅淡的衣服,这和他儿子又不同。似乎是环绕他一生的丘陵上的白垩影响了他对色彩的品位,他能在寡淡之中看到色彩。老人现在来庄园多半是为了在土地间散步;他穿成这样走在庄园的树丛中,仿佛是在城里的街区间漫步——这样像极了皮通,也是我对皮通的第一印象。有时候,老人身着西装或运动外套,打着领带,拄手杖。这种手杖我从来没见过:与肩齐高,顶部放大拇指的地方有分叉。当年的货运工如今因儿子工作之便,拄着老式拐杖在一栋大宅子的土地上自由漫步,这宅子建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这位老人联想到了这些吗?

夏天的工作结束。倒下的白杨——遍地是纠缠在一起的断枝,野草从中冒出来,又高又绿,成了另一片植物区——倒下的白杨树被锯成木条,在后院堆着。木条堆边草长得很高,树干粗壮得无法锯开,当时倒在哪里现在就还在哪里,不过迅速老化,俨然一堆残骸,这意味着荒芜的湿草甸向草坪腹地推进。那片草坪经过了修剪,但白杨树倒落的地方没再复原,取而代之的是杂草和沼泽。我小屋前的草地也修剪了,菜园同样打理过了。

在我小屋中看不到这个菜园,它被一面墙遮住了。半边棚舍之后便是那扇厚重的带铁链锁的门。门歪了,但皮通摸索出了关上它的技巧,他的后继者却一无所知,以蛮力开关它,终于使它只能永远大敞:皮通的花园和他秘密劳动的场所随之暴露在外。

我走进去瞧,吃了一惊,墙的这一边是迥然不同的空间,是如此开阔、温暖,阳光照下来,墙边的果树树龄不小。而墙的那一边,我那一边却总是潮湿的、笼罩在阴影中,只有夏日里的野草在贫瘠的土壤中生长。从我小屋看到的是这堵墙的北面。墙内一派地中海风光:宏伟庭院中一个别出心裁的带围墙的园子,有小径、苗圃、菜地和正经果园。皮通只能维持园子一小片的运转,但他遵循它的形式、设计和尊严。如今,在他菜园的欣欣向荣之后,他的后继者们只拾掇出了一小块地。

庄园生活的一个轮回已经结束。也许有一天会开始新的轮回。但是短时间内或者几年之内,这需要很多双手来劳作,宏伟的带围墙的园子回到了朴素的规模,成了一个小菜圃。

草坪尽头宽大的白门——曾经是皮通的门——安全起见锁上了。自打河边的土地没设置什么保护措施,几乎对外敞开,这里吸引来了一群群流浪汉,一股无所事事的新潮流席卷了英国西南部的空地,为了安全,一大堆迅速变干发棕的枯枝堵在了这门口。

我对庄园面貌的解读已经由让人悲伤不已的衰败转而变为世事变迁。虽然非我所愿,现在庄园的联系改变了。我在很多地方看到皮通的手——在“庇护所”,在他(和我一起花几个下午)收集的用来做肥料(现在不需要了)的巨大落叶堆里;在敞开的花棚门边,在园子再也关不上的厚重的门上。然而我也知道,初到庄园时让我快乐的事情其实可能让前人伤心;正如现在让我难过的却是让老菲利普斯先生高兴的事,他穿着西装拄着拐棍,欢快地在荒芜的庭院和小菜圃间散步。

我对皮通的回忆,他留下的那些劳作的印记,就像对一个死去的人的回忆,他再也不会对这些工作做任何改动了。然而他还和我们在一起,仍住在布雷隔壁那栋农舍中。正是因为那座小屋——他因工作被分配住在那里——他被迫离开。这座小屋升值了,因为它结实、大小合宜、年代够久远也够美观。它价值几千乃至上万英镑,比布雷的父亲当初买下的价格涨了百倍。而且庄园需要这笔钱。

但是,皮通不相信这个说法。一个周六早晨,我在索尔兹伯里遇见了他。他一副彻头彻尾的乡绅打扮:西装、衬衫、皮鞋和帽子,这一套考究的行头应该花了不少钱。皮通的索尔兹伯里帽!那么时髦,那么优雅,他跟人打招呼时脱帽的样子那么绅士!如今这种效仿已不新鲜,已是惯常,也许在皮通脑海里它和风度已经没有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