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第17/19页)

花园里的秋色是一派棕与黑。我学会把枯叶和茎梗的棕色看成其本身的颜色;我收集了草叶和芦苇,愉悦地看着它们从绿色渐渐变成饼干似的棕色。甚至枯萎在瓶中的花都能带给我快乐,枯黄色的花仍是整朵的,我都舍不得扔掉。秋冬的早晨,我也出门看覆着白霜的棕黄色的树叶和叶梗。现在,料理花园的人大都被辞退了,所有草木都在夏天恣意生长;我只感到寒意,只看见高深的草、潮湿、黑色和棕色。我在破败的花园短时间散步,每次走远一点,走过白杨树,走过高大的常青树,接着走进白色大框架的温室,它经过这些年月依旧坚固完好。一路上深浅不一的棕色再次唤醒我对特立尼达岛的记忆:不是真实的颜色,是死去植被的色彩,其中没有美,只是垃圾。

某天,在这片棕色中,我走过温室,来到我早先去河边散步会经过的地方,我曾在那儿发现了一扇门(我第一次进去时它还能开关)和几座架在小溪上的桥,幽暗的溪水上漂浮着密密麻麻的落叶。现在,在这片黑色和棕色之中,我看见了一道新的木栅栏,漆成金红色,像那个德国人带来的胡子拉碴的胖兄弟,他的头发就是金红色的,他手里的尼龙袋也一样,那袋子是用来装那些烂木头或者别的他想掠夺的东西的。

我没听谁说起过这道栅栏,也不知道这块地是否已易主。周围的土地荒芜一片,即使我有力气,也难越过第一条小溪。但是我能看见新栅栏同那条从花园通到河岸的老步道及桥交叉了。这是因为勘测员只在地图上画出一条线,并没有考虑到土地实际的使用情况。

我曾训练自己接受变化之观念,避免悲痛,尽量不去留意腐朽。当时有必要这样做,因为我刚刚意识到我第二次生命的环境的好处,它就变了。苔藓玫瑰被砍倒;开放的车道被铁丝网栅栏隔断;田野被圈起来。杰克的花园逐渐凋零,最终被混凝土覆盖。皮通离开后,我小屋外草坪尽头的大门关闭,枯树枝堵在门口。铁丝网——让人心寒的东西——困住了果园里的儿童屋。

我曾怀揣变化的观念生活,我把它视为亘古不变的常规,我看到世界在流动,人的生命是一系列偶尔交织在一起的轮回。但是如今,哲学于我已派不上用场。土地不再只是土地本身,它吸呼着我们的呼吸,也受我们的心情和回忆感染。我生命中这个轮回的终结,庄园生命中这个轮回的终结,与疾病导致的衰老感混在一起,令我悲伤。

我喜欢这个邻居。我对他没有任何敌意——他无意中为我指出了我该搬去的地方。他对自己想获得的东西充满敬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山谷和土地也是属于他的。他母亲幼年时曾住在河边一栋农舍中(如今部分损毁),那里不缺乏敬畏。我一直清楚,我无从保护一片风景,在第一个春天过后,它便只存在于我心底,有着一种特殊的纯粹。从那第一个春天起我就知道,这一刻总会到来。但是现在,它的到来让我震惊。这里的一切都曾是我快乐欣喜的源泉,它们欢迎我治愈我,现在却仿佛面临死亡,成了痛苦之源。

*

每个来应聘“帮手”的女人都以自己的方式将她神圣的物品带来庄园,在装修一新的房间住上一阵,接着离开。不过,好像终于出现了合适的人选,菲利普斯太太也安心地重拾私人生活。

她之前和菲利普斯先生共享的生活有不少公共娱乐——酒馆、俱乐部、宾馆酒吧、带舞池和乐队的乡镇餐厅。和房子、住所、工作或职业相比,这些娱乐更让菲利普斯夫妇的生活安定、有节奏。现在这种节奏又凌驾于她的悲哀之上。初春,在之前夫妇俩的度假时间,她和老朋友出去过了两周。

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她的帮手走出庄园的阴影,开始露面,并且无拘无束地巡视了整个庄园。一个约莫五十岁的瘦弱女人,对庄园的孤独和气势十分满意,一如多年前那个把衬衫下摆打结露出腹部的女人或女孩。这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穿得讲究:一条昂贵的花呢裙。应该花了不少钱。我觉得在这一点上她像皮通:虽然只是个仆人,但绝不输于此地的标准,甚至多少还要和它比上一比。对我而言,她使这个地方改变了太多!这么多年来,我觉得自己又处在了他人的监视之下。

菲利普斯太太回来后,这个奇怪的女人退了下去,变得胆怯、紧张,仿佛不愿让我看清她和菲利普斯太太的关系。

假期后菲利普斯太太变得判若两人。她的额头光滑了;眼圈和皱纹不那么深了,声音也变得轻快,在电话里听来尤其明显。度假回来两周后,她打电话说有一份礼物要送给我,语调很是活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