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第15/19页)

他把自己的烟盒烟灰缸很当一回事。我说我欣赏这主意,对此他没有避而不谈或者调侃。他非常认真地谈论起它,告诉我何时有这个想法、何时付诸行动。他说大家总会提及它。

我们不时聊聊天——他喜欢聊天——他的孤独像是强加在他身上的,他并不介意把它搁在一旁。我发现他看重自己的一切,他对自己有一种敬畏。此外,他好像隔着一定距离看待自己,看他的习惯与日常工作。他对自己所见感到敬畏:他不了解看到的东西。

甚至坐在车里休息时他都感到困惑,他也在这时候吃药。他吃下药就研究赛马,因为他的梦想是成为一个全职赌徒,严肃的赌徒。不像拿养老金的人那样投注冷门的马,而是一直在热门马上下注:这是靠赌博赚钱的唯一方法。他依赖药物,一天四次吃两种药,没有了药他什么也做不成,哪里也去不了。药丸让他得以维持。他是很久以前通过菲利普斯先生发现了这两种药的。他和菲利普斯太太之间的联系就是这么建立起来的,不过他说他不太了解玛格丽特。

在服药之前,他经常没来由地当众哭泣。他也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他生活无忧,比他认识的多数人都富有。他有过一座房子、一辆车,也有妻室。工友起初不知道他在哭,以为他是对油漆过敏。但是有一天,眼泪让他不能自已,他被迫进了医院。

他发现自己在一个病房中,病床上没有床单,只有床垫和毯子。床之间间隔很小。护士是男性。即使泪眼蒙,他也感觉到事情蹊跷。这个男护士,斯坦,也就是菲利普斯先生,给了他一些药,接着他睡着了。他从未睡得这般香;醒来后感觉好极了,因此对斯坦感激不尽。就这样,他对药物产生了依赖。

斯坦对他的帮助不止这些。“他对我很好。有一天他对我说,‘瞧,要是你不振作起来,我就把你登记成残疾人。你也许会觉得这样能得到更多社会福利保障,但是我告诉你,你什么也得不到。没有额外的福利金。不信去问救济站的人。’他是对的。我会什么都得不到。所以我振作起来。真为斯坦伤心。我曾想,要是真能在赛马上大赚一笔,我会当面把钱全给斯坦。全给他。就是那样。”他做了一个提东西的姿势,像动画片里的形象:赢来的,钱都是放在袋子里的硬币。“我想我会说,‘斯坦,这是我做过的最了不起的事。我要你收下它,因为你一直对我这么好。’”

他的眼里开始充满泪水,但仍在出神。他的脸上不动声色,声音也还是童稚的。

“我现在失去了一切。房子、家具、妻子。但是当我离开我妻子的时候,也是哭泣离开我的时候。当我离开她,我也将一切烦恼丢在了身后。周三我发现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我打了她。周五他们就赶我出门。”

这是他几天来给我讲的,这个细节被留到了最后。甚至在这个细节上都省去了很多。比如,周三事发前还应该有很多事。但这是他看待这件事的方式,是这件事对他的影响。

他坐在车里,把烟灰弹进工装裤的香烟盒中,开始抽噎,像轻微的抽搐。

他说:“这不是因为她,是为斯坦。”

图卢兹-洛特列克(1864-1901),法国后印象派画家、近代海报设计与石版画艺术先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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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秋初,天气凉爽。装潢师说这是粉刷外墙的好时候:油漆的浓稠度更合适,浸了漆的刷子更好刷。这是他除去对自己的了解之外的一大知识。但适合粉刷的空气也充满了夏末的灰尘和各种发散物。

一个下午,我出门散步。走到杰克的花园的旧址,路边的山毛榉树下堆放着农场的废弃物:旧金属、木材和铁丝网,路另一边是白垩土质的深深的垃圾焚烧坑(一个多月前遭遇大火的白桦树已经长高了)。我开始喘不过气来。

我走过破旧的农场,继续沿着车道前行,尽力用嘴大口呼吸,缓解窒息感。

右边是广阔平坦的斜坡,以前看到黑白花纹的牛群映衬在天空下,我总不禁想起我孩童时在特立尼达岛看到的炼乳的商标。还想起有一年炼乳经销商组织学生进行填色比赛。用来涂色的画是放大的商标,画想要多少就能得到多少,真是开心啊!尽管孩子们并没有见过商标上画的那种牛和平展的草坡(肯定没有蛇),但他们想象中的景色更美丽!

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尤其当坡顶有牛群映在天幕中,我走在路上,脑海中有个角落里,一种微弱遥远的渴望——远得像幻影,像童年时看过的电影那样模糊——得到了满足,我感觉自己已经置身于炼乳商标图的景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