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第15/16页)

保尔来到车上,坐在杜斯奈尔特的对面,充当一名乐天之士。他对晴好的天气赞叹不已,又对自己的打算以及准备进山度假的美好旅行吹嘘了一番。他贪婪地观赏着姑娘的一言一语,一笑一颦。一大早,他工于心计,偷偷来到了园里,在父亲精心修剪的花台上采撷了半绽的浓艳的月季花。这时,他拿来夹在薄纸里,藏在胸前的口袋内,却不时提心吊胆,唯恐把花瓣挤碎。同样使他胆怯的,便是很有可能被父亲发现。

小勃尔泰默不作声,把开满花朵的茉莉花桠枝,举在自己的脸孔前,这是姑母送给她的,这时,她往汽车走去,心头喜气洋洋。

“可要我给您寄张明信片去?”杜斯奈尔特兴致勃勃地问道。

“哦,好极啦,请您千万别忘记!这真叫我高兴!”

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您也要在下面签名儿的,勃尔泰小姐。”

她有点惊喜参半的样子,连忙点了点头。

“好吧,但愿我们都能牢牢记住。”杜斯奈尔特说。

“不错,我今后会想起你的。”

说罢,他们已经来到了火车站。据说火车要过一刻钟才能抵达。保尔对这一刻钟的感受,犹如一个弥足珍贵的宽限时刻。但是,他却认为这是很不寻常的;自从步下汽车,他们在月台上步来踱去以来,他想不起一个笑话,也讲不出一句话儿。他忽然觉得,自己压力很大,也变得渺小;他不时望着时钟,同时侧耳细听有没有驶来的火车声响。直到最后一刻,他才把事先准备好的玫瑰拿出来,等小姐踩上火车的踏级,他就把它递送了过去。她喜形于色地对他颔首示意,转身便上了火车。不久,火车启动了,眼前一切都已化为乌有。

在与爸爸一同回家之前他觉得很害怕,当这位已转身进入了车厢,他却驻足不前,一面声称:“我想吸些新鲜空气,走回家去吧!”

“心中有鬼,小保尔?”

“哦,不,爸爸,我完全可以乘车回去的。”

但是,阿布特莱克先生满脸堆笑,打了个招呼径自驱车回去了。

“他只是干了些蠢事罢了,”途中他自言自语地咕哝着,“别太过分就好。”他想起,这些年来,冒着谈情说爱的风险,这孩子生平还是第一遭呢,同时又感到不胜奇怪,想这孩子对笼络感情这一套还是了解得很透彻!啊,眼下可轮到他这个孩子啦!然后,他却暗自欢喜,那小孩已偷取了他的玫瑰。这他可早已察觉了。

他来到家中的起居室里,在书柜前站了许久。他从中取了本《维特》,把它放入口袋,但又马上掏了出来,浏览了一下,开始吹着一支歌曲,把书放回到老地方。

这期间,保尔在暖洋洋的公路上奔跑,一路回家,心头却念念不忘杜斯奈尔特的美丽倩影。他跑得浑身发热,疲惫不堪,在抵达公园篱墙时,把双眼睁得滚圆,心想自己该做些什么才好。这时,那突然闪现出来的回忆不可抗拒地要把他一直扯到那垂柳底下。他心底有种强烈要求,去寻访这棵大树,他钻入纷披的柳枝中,坐到那张长凳的同一地方,说起这同一地方即是他昨天坐在杜斯奈尔特的身旁,而且她把自己的纤手按放在他的手上的。他闭上双眼,让手放在木板上,回味一下昨天使他感动,陶醉,甚至苦恼的那个激动的情景。烈火从他四周熊熊燃烧,大海正在怒吼,炽热的气流,载在紫红色的翅翼上,连连呼啸,颤栗着流去。

保尔在那儿坐了没多久,这时传来了咚咚的脚步声,有人走来啦。他心不在焉地举目观望,好像从重重梦魂中惊醒似的,一眼看到了洪堡格先生站立在自己的跟前。

“怎么,您呆在这儿,保尔?已经很久啦?”

“不,我才跟家人去了火车站。我是步行回来的。”

“眼下您坐在这儿,大有忧伤的神态。”

“我没什么好忧伤的。”

“没有,那好。我真希望看到您快活非凡。”

保尔不置可否。

“您为了那些姑娘,着实辛苦了一番。”

“您有所感觉?”

“特别是对某一位。我早就想到,您该给那位较年轻的姑娘有优先权。”

“给少女?嗯?”

“完全正确,给少女。”

这时,保尔看到,候选者脸上露出了不愉快的冷笑,还没说一句话,掉转身躯,疾步走到了草坪的中央。

中午时分,餐桌上显得静悄悄的。

“我们大家都好像有点疲倦的样子,”阿布特莱克先生笑嘻嘻地说。“包括你,保尔。还有您,洪堡格先生?但是,眼下不是一服舒适的调节剂吗?”

“肯定是的,阿布特莱克先生。”

“您与那位小姐谈得多投机?据说她是博览群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