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阿吉翁(第7/13页)

还有一次,那个负责送水的仆人也让他吃了一惊。这个仆人每天从附近的蓄水池里将水送到厨房和浴室,以此得到他的报酬和食物,时间一般在清晨或在傍晚,其他时间便一个人坐在厨房或者仆人的小屋里,不是嚼槟榔,就是咬甘蔗。另一个仆人出去了,他就将一条裤子交给这个仆人,让他刷干净。有一次他外出散步,裤子粘上了不少草籽。而这个仆人只是傻笑,还把手背到身后。传教士光火了,严肃地命令他立即将这件小事做掉。他虽然终于照办了,却一边做,一边嘴里叽里咕噜个不停,一边还掉眼泪。然后绝望地坐在厨房里,像个绝望的人又是骂又是叫,整整闹腾了一个小时。阿吉翁因为命令仆人做他们分外的事而得罪了他们,他花了很大的劲,克服了好多误解,才将事情的原委解释清楚。

所有这些小小的经验越积越多,最后它们似乎筑成一道玻璃墙,这道墙将他与周围的人隔离开来,使他越来越孤独。这么一来,他便更加努力地、以一种值得怀疑的贪婪学习印地语,因此,他的印地语水平提高得很快,这应该有助于他启迪这个陌生的民族,这是他最希望做的。他的胆子越来越大,在马路上同当地人对话,他还不带翻译一个人去找裁缝量体做衣,一个人去小摊贩处购物,一个人请鞋匠修鞋。有时,他能同较纯朴的人聊天,比如对一个手艺人评论评论他的手艺,友好地看看一个母亲怀里抱着的小宝贝,说些赞美的话,他从这些异教徒的目光和言语中,尤其是从他们友好的、天真幸福的笑容中,了解到这个陌生民族的心灵是那样的纯洁和友好,这的确令人满意。所有的界限没有了,陌生感也消除了。

他终于发现,孩子们和纯朴的农民最好相处,是啊,而所有的困难,所有的猜疑以及城里人的堕落,其根子则来源于同欧洲来的船员和商人的接触。从此时起,他的胆子大了,常常骑马到乡下去远足,而且越走越远。他身边常带着一些铜币,有时口袋里装着孩子们喜欢吃的糖果。如果他来到逶迤起伏的山野,停在农民的小屋前,将马拴在屋旁的棕榈树上,向主人表示问候,并讨上一口水或椰子汁来解渴,接下来几乎总是受到不怀恶意的友好的接待和闲聊,无论是男人、女人还是孩子对他还很蹩脚的语言知识,既感到可笑又感到惊奇,而他也不会为此而生气。

他还没有尝试在这样的情况下向这些人讲述亲爱的上帝,一方面是因为还没有这样的紧迫感,另一方面他也觉得特别尴尬,而且也几乎没这个可能,因为他目前印地语的水平还不足以用来讲述《圣经》。此外,他还觉得在他能够确切地了解他们的生活并能够和印度教徒们在一定程度上一样生活,并建立起的共同语言之前,自己没有权利自命为这些人的老师,更没有权利敦促他们的生活发生重大的变化。

这样看来,他的学习还得继续延续下去。他在试着了解当地人的生活、工作和收入,他观察树木、水果、家畜以及生活用具,了解它们的名字。他渐渐知道了旱稻和水稻种植的秘密,了解了韧皮怎样加工以及怎样摘棉花,他视察房屋建筑、陶器制作、草编织物和纺纱织布,这些东西他在家乡就已熟悉。他注意到玫瑰色的壮实水牛在泥泞的稻田里犁地,也了解了大象的驯养工作,还看到训练有素的猴子听从主人的命令爬上高高的椰树采摘椰子。

有一次远足,他来到一个宁静的山谷,四处群山青翠欲滴。天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为躲雨,他赶紧向就近的一家山间小屋跑去。他发现在这用竹篱笆墙围起来的小屋里住着一户人家。当这个不速之客踏进门坎时,这家人吃了一惊,但是马上表示欢迎。女主人一头红发,那是用从散沫花叶中提炼的染料染成的。她对客人微微一笑表示欢迎的时候,露出的牙齿也是红色的,这是她喜欢嚼槟榔的结果。她的丈夫身材高大,看上去挺严肃的,留着乌黑的长发。他从地上站起身来,做了一个有些气派的动作,向客人问好,又立即剖开一只椰子,请客人品尝。英国人喝了一口,椰子汁很甜。一个小男孩在他刚进门时,就溜到了砖砌的炉灶后面,一双恐惧并好奇的眼睛在乌黑光亮而浓密的头发下面闪闪发光。在这小家伙深色的胸脯上有一枚黄铜护身符在闪烁,这是他的唯一的饰品,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衣服。几大串香蕉挂在门的上方,让它们放熟。小屋所有光线都靠从屋门射入。整个小屋里的摆设有条不紊,十分简朴,看起来这家人还不穷。

旅行者面对这充满温馨的家庭,触景生情,一股淡淡的对遥远的孩提时代的回忆,对故乡的思念之情油然而生。这种悠悠的思乡之情,在布拉德利先生的别墅里是从来没有过的。他觉得,在这儿似乎不仅是为了躲雨,他应该再过上一种有意义的真正的符合人性的令人满意的生活,流离颠沛的生活太令人沮丧了。暴雨猛烈地敲打着小屋厚厚的芦苇叶铺就的屋顶,门前像挂着一条厚厚的明亮的玻璃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