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阿吉翁(第9/13页)

这个令人不安的预兆并没有骗人,这个入了迷的大自然的朋友还陶醉在欣赏猴子的四对舞中,一只巨大的蓝色飞蛾信任地飞到他的左手上,像一只温顺的小鸽子听任他轻轻抚摸。但是,害怕和散场的阴影已经开始在这充满魔力的小树林里飘荡,影响了梦中人的情绪,有些小鸟儿忽然发出刺耳而胆怯的尖叫声,不平静的阵风吹过高高的树梢头,原本快乐而温暖的阳光此刻变得苍白而无力,鸟儿向四处逃散而去,美丽的弱不禁风的大飞蛾在惊慌中被一阵风吹去。雨点猛烈地拍打着树冠,远处轻轻的一声雷声慢慢地滚过苍穹。

这时布拉德利先生忽然出现在林中。最后一只五彩的鸟儿也已飞走。他形容枯槁,脸色阴沉,就如同是一个被谋害而死的皇帝的鬼魂。他轻蔑地朝传教士吐了口唾沫,紧接着就用那尖刻、讥讽而又敌对的口吻指责阿吉翁,说他是流氓、懒汉,受他伦敦施主的赞助来到这儿,但他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捉捉甲壳虫,游山玩水。阿吉翁必须幡然悔悟,还得担保某个人是正确的,并对他的失职负责。

阿吉翁的资助人,那个挺有影响的富有的英国绅士出现了,还有许许多多的英国神职人员也出现了,他们和布拉德利一起强迫传教士阿吉翁从长满荆棘的灌木丛中穿过去,最后他们一起来到孟买郊外某条熙来攘往的马路上,这里有一座怪诞的印度教寺庙,五颜六色的人群在寺庙中涌进又涌出,其中有光着身子的苦力和身着白袍神态傲慢的婆罗门,与寺庙隔街相望的是一座基督教教堂,教堂大门的上方有一尊圣父的石雕像,云中的圣父有一双严厉的眼睛,胡须飘垂。

在大家的逼迫下,传教士一步跨上教堂的台阶,挥舞起双臂向人们示意,开始向印度教徒传播基督教。他声嘶力竭地请求人们往这边看,并请他们比较一下,真正的上帝与他们可怜的长着许多手臂、鼻子极其丑陋的诸神相比有何不同。他伸出手指指着印度寺庙外墙上那些重叠在一起的塑像,然后再请大家看看教堂上方圣父的塑像。但是,使他大吃一惊的是,当他随着自己的手势向上看的时候,圣父变了模样,居然也长出了三个脑袋,六只手臂,脸上不再是一种无能的严肃,而是显露出一种从容满意的微笑,与印度的神像几乎如出一辙。传教士沮丧地四下张望,寻找着布拉德利、他的赞助人和神职人员,但他们全都失踪了,只有他一人无力地站在教堂的台阶上,就连圣父也不理睬他,此时的圣父正在用他的六只手臂向对面的寺院示意,并面露神的愉快的神采,向印度教诸神微笑。

阿吉翁彻底孤立了,他羞愧难当,无望地站在教堂的台阶上。他闭着双眼,直挺挺地站立着,在他的心中,希望全都破灭,他非常平静地等待着被异教徒用石头砸死。然后在一阵可怕的寂静之后,他感到自己并没有被砸死,却是被一只强有力、但却温柔的手推到了一边。他睁开眼,看到石头圣父令人敬畏地从石阶上走下来,与此同时,对面寺庙的诸神也成群结队地从他们的位置上走下来。他们都受到圣父的欢迎,然后圣父走进了印度教寺庙,面带友好的神色接受那些身着白袍的婆罗门的欢迎,而那些长着大鼻子、一头鬈发、眯缝着眼睛的异教诸神也一同参观了教堂,感觉良好,他们还吸引了许多祈祷的人,就这样,祈祷者和诸神在教堂与寺庙之间汇成了欢乐的海洋,锣钹和管风琴亲如兄弟般地响成一片,就连那些沉默寡言的黝黑的印度人也向英国的基督教教堂里原本空空如也的祭坛敬献莲花。

一头光亮的乌发、一双充满孩子气大眼睛的美丽的奈莎也出现在这节日般欢乐的簇拥的人群中。她随着众多信徒从寺庙那边走过来,走上教堂的台阶,站在传教士的面前。她看着他,眼睛里流露出庄重与爱,她向他点头示意,还献给他一支莲花。他陶醉了,对着她那张清澈宁静的小脸低下头,亲吻着她的嘴唇,然后把她拥抱在自己的怀里。

他似乎还能看见奈莎的嘴里在说些什么,正在这时,阿吉翁的梦醒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躺在床上的他觉得疲倦和害怕。各种幻觉和欲望此时痛苦地绞在一起,折磨着他,让他绝望。梦,将他内心的真实世界暴露无遗——他的虚弱,他的沮丧,对自己职业的怀疑,对那个棕色的女异教徒的热恋,对布拉德利这个非基督徒的憎恶,以及他对英国赞助人的内疚。

他悲哀地躺了一会,直至在黑暗中情不自禁地掉下了眼泪。他想起来做祈祷,可是不成,他又想将奈莎比作可怕的女鬼,将他对她的爱视为邪恶,但这也不成。最后他在半醒半睡中,带着梦中的阴影战战兢兢地起身;他离开他的房间,去寻找布拉德利的卧室,出于一种本能,他需要看到人,需要安慰,他为憎恨这个男人感到羞愧,他希望以自己的坦诚换取他的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