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5页)

她上楼走到一半时,上尉才从惊恐中缓过神来。他紧跟着追上去,浑身颤抖。“我要杀了你!”他声音嘶哑地说,“我一定会的!我一定会的!”他一只手扶着楼梯栏杆,弓下身子,一只脚踩在第二个台阶上,看似要冲上去抓住她的阵势。

她慢慢转过脸来,低头漠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伙计,你有被裸妇扯住衣襟拽到街上痛打过吗?”

她已经走开了,上尉依旧呆傻地杵在那里。而后,他把头埋在伸开的胳膊里,整个身子靠着栏杆,喉咙里发出哭泣般的嘶哑声,伤心却无泪。过了一会,他起身用手帕擦了擦脖子。这时,他才注意到前门一直开着,屋里灯火通明,窗帘全都没有拉下来。他感到心里一阵异常的难受。谁都可能在门前漆黑的街上路过。他想到了刚才在树林边上还在一起的士兵,甚至他也很有可能目睹这一切。上尉惊惶地环顾周围,随即走进书房,那里放了一瓶陈年烈性白兰地酒。

莉奥诺拉·彭德顿天不怕,地不怕,不管是人、野兽还是恶魔;上帝,她从不知道。一听到主[8]的名字,她只会想到自己的老父亲,老人家有时会在星期天的下午读《圣经》。那本书里,她只清楚地记得两件事:一是耶稣在一个叫加略山[9]的地方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另一件是耶稣曾在什么地方骑过公驴。什么样的人才会愿意骑驴?

不出五分钟,莉奥诺拉·彭德顿已把和丈夫的那一幕忘得一干二净。她放好洗澡水,拿出晚上要穿的衣服。在驻地,莉奥诺拉·彭德顿是太太们热衷的八卦话题的主角,都说她水性杨花,情史丰富。然而,这些太太们的闲言大多是道听途说和想当然耳,因为莉奥诺拉·彭德顿其实是一个喜欢安稳感情的人,思想单纯、行事简单。她嫁给上尉时是个处女,婚礼后四天仍旧是处女,到第五天晚上她的状况有所改变,但只是变得有些困惑、茫然。至于此后的事很难说清。关于她那些风流韵事,也许她有自己的一套评估方法——在莱文沃思的老上校能算半个情人,和夏威夷的年轻中尉也只是有过几次亲密接触。但在近两年里,就只有莫里斯·兰登少校,别无他人了。对于此人,她还是挺满意的。

在驻地,莉奥诺拉·彭德顿是公认的好客主妇、优秀运动员,甚至是贵妇。不过,她身上的某种特质一直令朋友和熟人们纳闷。他们能感觉出哪里有点不对劲,却又具体说不清楚。事情的真相原来是她有点智力低下。

这一不幸的事实一直不为人知,不管是在派对上,还是在马厩里,或是她家餐桌上。只有三个人了解这一点:她的老父亲,这位将军[10]直到女儿平安出嫁才不再为她担忧了;另一位是她丈夫,他认为这是所有四十岁以下女人的正常状态;再一位就是莫里斯·兰登少校,他为此更加爱她。即使在酷刑的威逼下,她也算不出十二乘以十三等于几。如果她不得不写信的话,如收到叔叔作为生日礼物的支票要写感谢信,或者写信订购马辔等,那对她来说如同钻山塞海,工程巨大。她和祖西闭门不出,在厨房里潜心创作。她俩坐在桌边,桌上放了一堆纸和几支削好的铅笔。待终稿出炉且誊抄完毕后,两人都精疲力竭,急需静静地喝点酒,消除疲劳。

那天晚上,莉奥诺拉·彭德顿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慢条斯理地穿好摆在床上的衣服。她穿了一条简单的灰色裙子、一件蓝色安戈拉毛衫,戴上珍珠耳环。七点时她回到楼下,客人们已在等候了。

她和少校都认为这顿晚餐实属一流。第一道开胃品是清汤。接下来是荤素搭配的火腿和肥嫩浓油的萝卜叶子,以及在灯光下呈透明状琥珀色的蜜饯白薯,上面抹了厚厚的一层甜汁。还有饼卷和布丁面包[11]。祖西只为他们递过一次蔬菜,然后就干脆把盘子放在了少校和莉奥诺拉这两个吃货之间。少校坐在那里,一只胳膊肘撑在桌子上,整个一副安闲自如的样子。他那棕红色的脸上流露出率真、愉快和友好的表情;他深受官兵们的欢迎。席间,除了提起“火鸟”事故,几乎没聊什么。兰登太太基本没动她盘子里的东西。她身材娇小,面目黧黑,弱不禁风,但鼻子却不小,嘴巴敏感。她明显看上去疾病缠身。她不仅遭受疾病的痛苦,更是饱受悲伤和焦虑的折磨,以至于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彭德顿上尉笔直地坐着,两肘紧贴身体两侧。晚餐期间,他真诚地祝贺少校荣获一枚奖章,又几次轻弹喝水用的高脚杯口,静听其清脆的余音。最后一道甜点是热碎肉馅饼。饭后,四个人去客厅打牌聊天,消磨余下的时间。

“亲爱的,你简直是骨灰级大厨啊。”少校惬意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