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6/9页)

“多少钱?”她问。

“不便宜。不过一分价钱一分货,好衣服穿的时间也长。”

艾利森继续看她的书。“想想再说吧。”

“天啊,直接去买了就行了。”少校说。他听见艾利森斤斤计较就心烦。

“那买的时候可以多要一码,我来顺便做一件上衣。”阿纳克莱托说。

“好的,如果我决定要买的话。”

阿纳克莱托给艾利森倒好了药,在她喝药时,给她做了个鬼脸,然后把一个电热垫子放在她背后,又给她梳了梳头发。往外走时,经过壁橱门上的穿衣镜,他不由得停下脚,在镜前打量着自己,绷直脚尖,歪着脑袋。

他又向艾利森转过脸来,吹起了口哨。“那个曲子是什么来着?就是上周四下午,您和魏因切克中尉弹的那个。”

“弗兰克A大调奏鸣曲[21]的开始小节。”

“听我说!”阿纳克莱托兴奋地说,“此刻,这个曲子给了我创作一部芭蕾舞剧的灵感。黑色天鹅绒幕布,如冬日黄昏般微黄的灯光。全体演员,缓缓起舞。接着是聚光灯下的独舞,火焰般热烈——太精彩了,还有谢尔盖·拉赫玛尼诺夫先生[22]演奏的华尔兹。然后,终曲又回到弗兰克的曲子,就在这一刻——”他奇特、明亮的眼睛看着艾利森,“醉啦!”

他说着就舞了起来。一年前他迷上了俄罗斯芭蕾舞,至今余兴未尽。他对每一个技巧、每一个姿势绝不马虎,在灰色的地毯上动作僵硬地来回跳动,缓慢停下,最后,穿着凉鞋的双脚交叉站稳,手指尖合拢,摆出一副沉思的样子。突然,他又欢快地旋转起来,进入一小段激情独舞。看他满面春风的样子,显然自以为是在大舞台上演出,成为炫目场面里的众目所瞩。艾利森分明也很开心。少校则疑惑反感地朝他俩挨个望去。舞蹈的结尾动作是开场动作的醉酒搞笑版。阿纳克莱托结束的小造型有些怪异,他一手托着另一只胳膊肘,拳头抵腮,表情困惑、不悦。

艾利森禁不住大笑起来。“非常好!非常好!阿纳克莱托!”

他们一同大笑起来,小菲律宾人靠在门上,有点头晕眼花,但很开心。待终于喘过气来,他惊叹地叫道,“您没有发现‘非常好’和‘阿纳克莱托’是神配?”

艾利森止住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确实是,阿纳克莱托,好多次我都注意到了。”

小菲律宾人在门口犹豫了一下。他环视房间,确认不需要什么了。然后看着她,眼神突然变得机警又十分悲伤。“有事就叫我啊。”他简短地说。

他们听到他慢慢地走下楼梯,接着加快了脚步跳着下去,最后几个台阶他一定是一步跨得太多了,因为突然听到咕咚一声。少校走到楼梯口时,阿纳克莱托正勇敢、体面地爬起来。

“他摔伤了吗?”艾利森紧张地问。

阿纳克莱托抬头看着少校,眼里含着愤怒的泪水。“我没事,艾利森夫人。”他大声说道。

少校身子前倾,一字一字、无声地嚅动着嘴巴,为了让阿纳克莱托能明白他的意思,“我——希——望——你——摔——断——你——的——脖——子。”

阿纳克莱托微笑着,耸耸肩,一瘸一拐地进了餐厅。少校回到妻子的房间,见她在看书。她并没有抬头看他,于是他走过大厅进了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他的房间不大,相当乱,唯一的装饰是他在马术表演上荣获的几个奖杯。床头柜上放着一本翻开的书——一本深奥难懂的文学作品,书里夹了一根火柴棍,标明阅读进度。他读了约四十页了,差不多一个晚上的阅读量,于是又把火柴夹在新的一页。然后,从衣柜抽屉里的一摞衬衣下面,拿出一本低级庸俗杂志,名为《科学化》。他安逸地躺在床上,看起了关于疯狂的超级星球大战的文章。

在大厅对面,和他房间对着,他妻子放下书,半躺半坐在床上。她的脸因痛苦而僵硬,闪亮的黑眼睛不安地环视四周墙壁。她在为下一步做打算,她要和莫里斯离婚,确定无疑。可是她该怎样着手去办呢?特别是她和阿纳克莱托将如何生存?她一贯看不起没有孩子的离婚女人接受赡养费,她留给自己的最后一点尊严就是离开他以后,不会,也不可能靠他的钱生活。可是,他们又能做什么呢——她和阿纳克莱托?在结婚前的一年里,她曾在一所女子学校教拉丁文,然而,就她眼下这身体状况,去教书是不现实的。在哪里开个书店?必须得是在她生病期间阿纳克莱托能自己打理的事。他们两人是否有可能经营一条捕虾船?有一次她曾在岸上和几个捕虾的渔民聊过。那天,她在海边度过了美好的一天,黄金海岸,海天相连,蔚蓝一片,从渔民那里她还了解到很多情况。以后,白天她可以和阿纳克莱托在海上荡漾、撒网,清凉的海风略带点咸味,她们享受着大海的恩赐和阳光的沐浴——艾利森躺在枕头上,头不停地转来转去。那样又会多庸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