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8/9页)

在一个年轻的新娘举办的晚宴上,他全然为一件银器所迷住,就把它装进口袋里带回家了。那是一款别致、漂亮的小点心匙,雕刻精巧细致,古香古色的。上尉对它如醉如痴(其余的银器都很一般),终究没能抵得住诱惑。他动作娴熟、安全地把赃物装进口袋后,才意识到在他旁边的艾利森目睹了他这一偷窃行为。她惊愕失色,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即使现在他想起那情景就不寒而栗。她惊恐地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放声大笑起来——没错,是大笑。她笑大劲了,把自己呛着了,有人赶紧给她拍拍后背。最后,她借故走了。那一晚他备受煎熬,每次看她时,她冲他嘲弄地一笑。从那时起,每次他来她家里吃饭,她都留神地看紧他。至今,他用丝手帕精心地包好那把点心匙,同其他收藏物一起雪藏在壁橱的盒子里。

然而,尽管如此,他却无法恨艾利森,也不能真的恨他的妻子。莉奥诺拉气得他发疯,纵使阵阵妒火中烧,他也无法恨她,就像他不恨猫、马,或幼虎一样。上尉在书房里踱来踱去,烦躁得甚至踢了门一脚。如果艾利森最终决定和莫里斯离婚,将会是什么情况?他不敢设想这种可能,一想到自己将被落单,心里难过极了。

上尉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怔了一下。屋里寂静无声。之前提到过,上尉是个胆小鬼,他一人独处时,有时会无缘无故地感到惧怕。此刻,他站在安静的房间里,似乎紧张与苦恼,并非由他自己和他人的内在力所致,那些他多少能够掌控的因素——而是某种危险的外部诱因,他只可意会的一种模糊感觉。上尉害怕地环视了房间四周。然后收拾了书桌,打开房门。

莉奥诺拉已经在客厅壁炉前的小地毯上睡着了。上尉低下头去看她,自己笑了起来。她翻了个身,侧身躺着,他对着她的屁股轻轻踢了一脚。她咕噜了一句,像是说做火鸡用的填料,但并没有醒来。上尉弯下身去摇她,冲着她大声说话,好歹让她站了起来。可是,仿佛孩子在晚上被叫醒并带去洗手间,迷迷糊糊地完成睡觉前的最后一桩事,莉奥诺拉有着站立也能睡觉的本事。上尉费力地拉着她上楼梯,她连眼也不睁,嘴里还在咕噜着火鸡的事。

“我要是给你脱衣服,我就不是人。”上尉说。

他把她弄在床上坐着,她就坐在那里不动。他看了她几分钟后,不禁又笑了起来,还是给她脱去了衣服。没给她穿睡袍,因衣柜的抽屉里凌乱不堪,他没找到。况且,莉奥诺拉总是喜欢“裸”睡,她自己是这么说的。她躺下后,上尉走到墙上的一幅照片前,多年来,他看到这张照片就会忍俊不禁。照片上是一个大约十七岁的女孩子,底边写着感人的题字:“送给莉奥诺拉——爱你的坏女孩。”这张杰作十多年来一直装点着莉奥诺拉卧室的墙壁,跟随他们转战了半个地球。可是当问起她关于这个曾和她在一个寄宿学校同为室友的“坏女孩”时,她讷讷地说似乎多年前就听说“坏女孩”已溺水身亡了。说真的,他发现若是刨根问底的话,她甚至连这个“坏女孩”的真实姓名都不记得了。至今,仅仅是习惯而已,这张照片一直在墙上挂了十一个年头。上尉又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妻子。她是热性体质,被子都推到她裸露的乳房下面了。睡梦中她也在微笑,上尉猜想此刻她一定在梦中享用自己做的美味火鸡。

上尉服用速可眠,因长期服用,一粒已经对他没有效果了。他想,步兵学校的工作本身就辛苦,若再长夜难寐,次日早晨起床头昏脑涨,那他一定会吃不消的。吃速可眠量小的话,就睡不沉,睡不久,且多梦。今夜他决定加到三倍的剂量,他知道立马就能酣睡如泥,睡上六七个小时。上尉吞下胶囊,在黑暗中躺下,期待进入梦乡。这个剂量的药带给他一种独特、逸乐的感觉;仿佛一只大黑鸟落在他胸口上,泛着凶光的金色眼睛瞧了他一眼,不知不觉地将他的身体包裹在它的黑色翅膀下。

二等兵威廉斯在屋外等待着,直到熄灯后近两个小时。星星暗淡了,漆黑的夜色变成了深紫罗兰色。只有猎户星座灿烂依旧,北斗七星闪烁着熠熠的光彩。士兵绕到房子后面,悄悄地试推了下纱门。门从里面被反扣上了,他料想到了会是这样。但是,门闩有点松,他把小刀的刀刃从门缝插进去,就把门闩抬起来了。后门原本就没锁。

进屋后,士兵先等了片刻。屋里一片漆黑,静悄悄的。他瞪着一双发呆的大眼睛朝四周看了看,渐渐地适应了黑暗。室内格局他早已熟知。狭长的前厅和楼梯把屋子间隔开来,一边是大客厅,再往后是佣人的房间。另一边是餐厅、上尉的书房和厨房。楼上右手边是一间双人卧室和一个小房间,左手边是两间中等大小的卧室。上尉住在那个大房间里,他妻子睡在穿过大厅与他相对的房间里。士兵轻手轻脚地走上铺着地毯的楼梯,动作从容镇定。“夫人”的房门没关,他走到门口,毫不迟疑,像猫一样轻巧无声地踏进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