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6/9页)

在这期间,彭德顿上尉提着一盏防风灯等候在马道的入口处,负责马厩的中士也在。天黑透了以后他就回到驻地了,他解释说是马儿扔下他,自己出逃了。他们希望“火鸟”能自己找到回家的路。上尉先洗了下脸,因受伤且起了皮疹脸已发红。然后他开车去了医院,脸颊上被缝了三针。可是,他却不能回家,不仅是因为在马儿回到畜栏之前,他不敢面对莉奥诺拉——真正的原因是他在等待他憎恨的男人。这是个温暖、明亮的夜晚,弯弯的下弦月斜挂在天边。

九点钟时,他们听见远处的马蹄声,缓缓归来。接着,看到了二等兵威廉斯和两匹马疲惫、模糊的身影。士兵手拉着两匹马的辔头,眨了眨眼睛,朝着防风灯方向走来。他用异样的眼神久久地逼视着上尉,中士见此,大为震惊,不知该如何是好,就留给上尉来应付这一局面。上尉没有作声,但见他眼皮抽动,僵硬的嘴唇在颤抖。

上尉跟着二等兵进了马厩,年轻士兵给马喂了些磨碎的饲料,又顺着毛的方向给梳刷了一遍。他一声不响地干着,上尉站在畜栏外看着。他看着士兵那双精致、灵巧的手和细嫩、丰圆的脖颈,心生一种既让他厌恶又让他着迷的情感——仿佛他在与这个年轻士兵展开赤身肉搏,决一死战。上尉劳损的腰肌虚弱到几乎站不住了。在那抽动的眼皮下面,一对眼球犹如燃烧的蓝色火焰。士兵闷头儿干完活,离开了马厩。上尉跟着走了几步,之后站在那里眼望他消失在夜幕中。彼此都默不作声。

上尉上了自己的车,这时他才想起家里派对的事。

阿纳克莱托直到深夜才回家。他站在艾利森房间门口,脸色发青,疲惫不堪,派对上人多拥挤,把他搞得精疲力竭。“唉,”他以哲学家的口吻说,“这个世界真是人满为患。”

不过,艾利森从他微微眨眼的刹那看出准是出了什么事。他走进她的卫生间,卷起黄色亚麻衬衣的袖子洗手。“魏因切克中尉来看过您了吗?”

“来了,和我聊了好一会儿。”

中尉一直很消沉。她让他去楼下拿来一瓶雪利酒。他们饮酒之后,他坐在床边,把棋盘放在膝盖上,两人玩起了一种叫俄罗斯庄家的纸牌游戏。她后来才意识到不该提议玩纸牌,可为时已晚,因中尉不太会看牌,却又想瞒住她而极力掩饰这一短处。

“他才得知在医委会那里没有通过,”她说,“很快他就能拿到退休的相关文件了。”

“唉!太可惜了!”阿纳克莱托又补充道,“不过,我要是他的话,我会感到开心的。”

那天下午,医生给她开了种新药,从卫生间的镜子里她看见阿纳克莱托在仔细查看药瓶,接着又先试尝了一点,才给她量出一剂药。从他脸上的表情判断,他不太喜欢这药的味道。但他回到房间里时脸上却露出灿烂的笑容。

“您从未参加过这样的派对,”他说,“好大一群人啊!”

“够恐怖的,阿纳克莱托。”

“总之是一片混乱。彭德顿上尉晚回家两个小时。他进门时,我还以为他是被狮子吃掉了一半呢,是马儿把他扔在黑莓灌木丛里,自己跑了。你从没见到过那副面孔。”

“他有没有骨折?”

“我感觉他好像是脊梁骨摔断了,”阿纳克莱托颇为自得地说,“但他故作镇静——上楼去,穿上晚礼服,极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这会儿大家都散了,就剩下少校和红发上校了,就是他老婆看上去像个鸡的那个人。”

“阿纳克莱托。”她轻声地告诫他。阿纳克莱托几次用了“鸡”这个词,后来她才猜到意思。开始以为可能是方言,最后她终于明白了他指的是“妓女”。

阿纳克莱托耸了耸肩,猛然把头转向她,脸庞涨得通红。“我讨厌人们!”他愤愤地说,“派对上有人讲了这个笑话,他不知道我就在旁边。简直下流、粗俗、无礼,纯属捏造!”

“怎么回事?”

“我不想再说给你听了。”

“好吧,那就别想它了,”她说,“去上床好好睡一觉吧。”

艾利森因受阿纳克莱托情绪迸发的影响感到心烦意乱。她自己似乎也厌恶他人。过去五年中所结识的每一个人都那么荒谬——是的,每一个人,除了魏因切克,当然还有阿纳克莱托和小凯瑟琳。粗汉莫里斯·兰登愚笨迟钝、无情无义到极点,莉奥诺拉就是个牲口,窃贼韦尔登·彭德顿骨子里的堕落已不可救药。简直是一群败类!她甚至连自己都腻烦。若不是为了那点私欲而拖延,倘若她还存有一丝自尊,她和阿纳克莱托今夜就不会在这个房子里待着了。

她转身面向窗外,眺望夜色。风骤然刮起,楼下一扇没上锁的窗板撞在墙上噼啪作响。她想看清窗外夜景,就关上了灯。今晚猎户座星光格外灿烂、明亮。森林里一丛丛树梢宛如黑色波浪在风中舞动。这时,她朝楼下彭德顿的房子瞥了一眼,正巧看见一个男人又在林边站着。此人被树丛遮掩,可他的身影却清晰地映在草坪上。她无法辨认出何人在此,但此刻她确信有人躲藏在那里。她注视了他十分钟,二十分钟,半个小时。他一动不动。这让她感到恐怖和震惊,甚至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或许她是真的疯了。她闭上眼睛数数,七个数一组,一直数到了二百八十。待她再次向窗外望去时,人影已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