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第2/12页)

她身材矮壮,留着直发和孩子气的刘海,原本金色的头发里掺杂着几缕白发。

“我负责挤它的奶。”她边坐下边说,“我是个保皇党。或者说以前是。我熬了粥,在炉子后面。挤奶花不了多长时间。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在牛棚四处看看,在它看不见你的地方等着。我没有鸡蛋给你吃,这太糟了。我们以前养过鸡,但狐狸老是来抓鸡,让我们烦透了。”

我们。我们以前养过鸡。这意味着这儿有个男人。

“粥就很好。我很乐意付给你钱。”

“不用。只要别碍事就行了。它兴奋过头,奶都下不来了。”

他走开了,在牛棚四周转悠。牛棚的状况很糟糕。他透过木板缝隙朝里张望,想看看她有一辆什么汽车,却只看见一辆旧的轻便马车,还有一些坏掉了的机器。

这个地方还算整洁,但看不出主人的勤劳。房子的白色涂料全都在剥落,渐渐变成灰色。一扇窗户上钉了木板,原先的玻璃一定是破了。还有一座荒废失修的鸡舍,刚才她提过的狐狸来抓鸡的地方。以及堆成一堆的木瓦板。

如果这个地方有个男人,他一定是个残废,或者懒得像个瘫子。

牛棚边有一条小路。房前有一小块篱笆围着的田和一条土路。田里有一匹看上去脾气温和的斑点马。他可以明白养奶牛的理由,但马呢?农场的人甚至在战前就不养马了,拖拉机已经开始流行。她看上去不像是那种骑着马四处找乐子的人。

然后他突然明白了。牛棚里的那辆轻便马车。那不是存留的旧物,那是她所有的一切。

他一直听见一种奇怪的声音,已经好一会儿了。小路前方是一座山丘,山丘那边传来、的声音。伴随着声的还有细微的叮当声或哨声。

现在看见了。从山那边过来一只架在轮子上的盒子,由两匹小马驹拉着。比田里的那匹马小,却有活力得多。车厢里坐着大约六个小小人。每个人都穿着黑色衣服,戴着得体的黑帽子。

声音就是他们发出来的。他们在唱歌。朴素的童高音,甜美极了。他们从他身边经过时看都没看他一眼。

这让他感到沮丧。牛棚里的马车和田里的那匹马根本无法与之相比。

他还站在那里东张西望,这时他听见她在喊:“做完了。”她正站在房前。

“这里就是进出的地方,”她指的是后门,“前门从去年冬天开始就卡住了,就是打不开,你会以为门还冻着呢。”

他们从铺在坑坑洼洼的泥地上的木板上走过。由于窗户被木板挡住,四周一片黑暗。那里跟他睡过觉的那个洞里一样寒冷。他曾一次又一次地醒来,试图缩进某个角落,好让自己保持温暖。而这里的那个女人并没有冷得发抖。她身上散发出健康的劳动气味,以及可能是牛皮的气味。

她把新鲜的牛奶倒进一只盆里,用她放在旁边的一块粗棉布盖上,然后领他走进主屋。那里的窗户没挂窗帘,光线从窗外照了进来。柴炉也生着火。有一个带手压水泵的水池,一张铺着油布的桌子,油布有几处已经很破了,还有一张沙发,上面铺着一床打了很多补丁的旧被子。

还有一只露出了羽毛芯的枕头。

到目前为止还不太糟,虽然破旧。你能看到的每样东西都自有用处。但是抬起头就能看到架子上一摞一摞的报纸、杂志或者某种纸张,一直堆到天花板。

他不得不问她,她不怕着火吗?比如柴炉。

“哦,我人一直在这儿。我是说,我睡在这儿。没有其他地方可以避开穿堂风。我很警惕。我的烟囱从没有着过火。有几次炉子太热了,我就撒了几把发酵粉。不要紧。

“不管怎样,妈妈得待在这儿,”她说,“没有其他可以让她舒服的地方。我把她的折叠床放在这儿。我留神所有一切。我的确想过把那些纸都搬到前厅去,但那里真的太潮湿了,那些纸都会毁掉的。”

后来她说她应该解释一下。“我妈妈已经死了。她是五月份去世的。那时天气刚开始好起来。她活着听到了收音机里播报战争结束的消息。她听得懂。很久以前她就不能说话了,但她心里明白。我太习惯于她不说话了,导致有时候我以为她还在这儿,但是,当然,她不在了。”

杰克逊感到该由他说抱歉了。

“哦。该来的总会来的。很幸运没有发生在冬天。”

她给他端来了燕麦粥,倒了茶。

“不会太浓吧?这茶?”

他嘴里塞得满满的,摇摇头。

“我从来不省茶叶。如果要省,干吗不直接喝白开水呢?去年冬天,天气变得特别糟糕,我们的茶叶用完了。电停了,收音机不响了,茶叶也吃光了。我在后门和牛棚之间拴了一根绳子,出去挤奶的时候我就抓着绳子走。我本来想让玛格丽特·罗斯到后面厨房里来,但我想暴风雪一定会让它心烦意乱,我会控制不住它的。不管怎样,它挺过来了。我们都挺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