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第3/12页)

他在她停顿的时候插进来问街坊四邻中有没有侏儒。

“据我所知没有。”

“乘着运货马车?”

“哦。他们在唱歌吗?一定是门诺派的小男孩。他们赶着马车去教堂,一路唱着歌。女孩必须和家长一起乘轻便马车,但他们让男孩乘运货马车。”

“他们看上去好像根本没看见我。”

“他们不会看见的。我曾经对妈妈说,我们住在这条路上是对的,因为我们就像门诺派教徒一样。有马和轻便马车,并且直接喝下牛奶,不用巴氏消毒。唯一不同的是,我们俩都不会唱歌。

“妈妈死的时候,他们送来了非常多的食物,我吃了好几个星期。他们一定以为会有守灵夜什么的。有他们做邻居,我很幸运。但我又对自己说,他们也很幸运。因为他们需要行善,而我几乎就在他们家门口,看见我这样的人就是看见了行善的时机。”

他吃完饭后提出付给她钱,但她拼命对着他的钱摆手。

但有一件事,她说,他走之前能不能修好马的食槽。

所谓的修理工作实际上相当于做一个新的食槽。为了做这个食槽,他四处寻找能够找到的材料和工具。这花了他一整天的时间,晚上她请他吃薄煎饼和门诺派教徒做的枫糖。她说如果他晚来一个星期,她也许可以请他吃新鲜的果酱。她摘了生长在铁轨边上的野浆果。

他们坐在后门外面的厨房椅子上,直到太阳下山。她在告诉他她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他在听,但不是全神贯注,因为他还在环顾四周,并想着这个地方虽是摇摇欲坠,但并非完全无可救药,只要有人愿意安顿下来,把东西修好。需要花些钱,但更需要时间和精力。这可能是个挑战。他几乎因为自己要继续赶路而感到遗憾。

但他之所以没有全神贯注地听贝尔——她的名字叫贝尔——一直在跟他说的事,另一个原因是她在谈她自己的生活,而他不太能想象那样的生活。

她父亲——她叫他爸爸——当初买下这个地方只是为了消夏,她说,后来他决定他们也许应该一整年都住在这儿。他在哪里都可以工作,因为他靠给《多伦多每晚电讯报》写专栏来维持生计。邮递员来取走他写的文章,火车把他的文章送走。他写身边发生的各种各样的事情。他甚至把贝尔写进了文章里,叫她小猫咪。有时候也提及贝尔的妈妈,叫她卡萨玛希玛公主,名字的出处在一本书里,她说,而那本书的名字早已不重要了。她妈妈也许是他们一整年都住在这里的原因。她患了可怕的一九一八年流感,那次流感让很多人丧命,而她病好后变得很怪。并不是真的变成了哑巴,因为她可以费劲地说出几个词,但她失去了对很多单词的记忆。或者说它们抛弃了她。她不得不重新开始学习吃饭和上厕所。除了学说话,她还要学会在天气热的时候也穿着衣服。你不会希望她四处闲逛,在城市的街道上成为笑柄。

冬天贝尔离开家去上学。学校的名字叫斯特罗恩主教学校。她感到很吃惊,他竟然没有听说过这所学校。她把名字拼了出来。学校在多伦多,学生都是些有钱的女孩,但也有像她一样因为从亲戚那里得到一笔特别的钱或者继承了遗产才到那里去上学的女孩。学校教会了她目中无人,她说,却没有教会她以后应该做什么来维持生计。

但是一次意外事故解决了这个问题。她父亲经常喜欢在夏天的傍晚沿着铁轨散步,那天他散步时被一列火车撞了。事故发生之前她和妈妈已经上床睡觉,贝尔以为一定是农场上没拴住的牲畜跑到了铁轨上,但她妈妈却发出凄切的呜咽,似乎立刻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有时候她在学校的一个朋友会给她写信,问她在那种地方究竟能做什么,但她们根本不了解。她要挤奶,烧饭,照顾妈妈,而且那时还要养鸡。她学会了把土豆切成块,让每一块上都有一个芽眼,然后把它们种进地里,第二年夏天再挖出来。她还没有学过开车,战争开始后她就把爸爸的车卖了。门诺派教徒给了她一匹已经不能干农活的马,其中一个人教会了她怎么给马套轭,怎么赶马车。

一个叫罗宾的老朋友来看过她,认为她的生活方式太过可笑。她希望她回多伦多,但是她妈妈怎么办?她妈妈现在安静多了,也一直穿着衣服,还喜欢听收音机,每星期六下午听歌剧。当然,她在多伦多也能做这些事,但是贝尔不愿意让她离开已经习惯的地方。罗宾说她说的其实是她自己,她害怕离开已经习惯的地方。她——罗宾——走了,参加了不晓得有什么名号的妇女军团。

眼见天气渐渐变冷,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在厨房以外开辟出其他适合睡觉的房间。他得赶走一些老鼠甚至还有田鼠,都是因为天气转凉跑到家里来的。他问她为什么从来不养猫,然后听到了她的独特逻辑。她说猫会不停地杀死一些小动物,然后拖出来让她看,而她不想看到这些。他竖起耳朵听捕鼠夹的动静,在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之前就把老鼠扔掉。后来他又针对厨房堆满了纸张以及房子没有防火设施的问题发表了长篇大论,她同意如果前厅不再潮湿就把那些纸都搬出去。那成了他的主要工作。他花钱买了一台取暖器,修整了墙壁,说服她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爬上去把那些纸都拿下来,重读一遍,整理好,放到他做的架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