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第4/12页)

她告诉他那堆纸里有她父亲的书。有时她管它叫一本小说。他没有想过要问什么,但有一天她告诉他,那本书写的是叫马蒂尔德和斯蒂芬的两个人。一本历史小说。

“你记得历史课上学的内容吗?”

他读完了五年中学,成绩优异,在三角学和地理课上表现出色,但历史课的内容记住得不多。不管怎样,在他中学的最后一年,你能想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你要去上战场了。

他说:“不全记得。”

“如果你上的是斯特罗恩主教学校就会全部记得。他们会把这些内容硬灌给你的。至少是英国历史。”

她说斯蒂芬是个英雄。一个品德高尚的人。他生活的那个时代配不上他的优秀。他是那种非常难得的人,不会一心只为自己着想,或者只要有好处就违背承诺。也因为如此,最后他没能成功。

还有马蒂尔德。她是征服者威廉的直系后代,要多残忍傲慢就有多残忍傲慢。虽然可能会有些蠢人只因为她是女人就为她辩护。

“如果他能完成那本书,那一定是一本非常好的小说。”

杰克逊当然知道有书存在是因为有人坐下来并把它们写出来。书不是凭空出现的。但为什么要出现,这才是那个问题。我们已经有书了,很多书。其中有两本是他在上学时必读的。《双城记》和《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两本书都充斥着以不同的方式让你心生厌烦的语言。这可以理解。这两本书都是过去写的。

让他不解的是——虽然他不想透露这个想法——为什么有人会愿意坐下来再写一本书,在当代。现在。

真是个悲剧,贝尔干脆地说,杰克逊不知道她指的是她父亲还是那本没有写完的书里的人物。

不管怎样,既然这个房间可以住人了,他的心思转到了屋顶上。只修好房间没有用,屋顶的情况太糟,过一两年房间就又无法住人了。他设法修补了屋顶,可以帮她多度过几个冬天,但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能保证。他仍然打算圣诞节前动身离开。

隔壁农场的几家门诺派教徒家里年纪大一点的多是女孩,他见过的那几个小男孩还不够健壮有力,不能干重活。杰克逊在秋天收割庄稼的时候受雇于他们。他被带到家里和其他人一起吃饭,吃惊地发现女孩子们给他上菜时表现轻佻,一点儿都不像他以为的那样沉默。他发现几位母亲在留心注意着她们,几位父亲则留心注意着他。他很高兴地知道他让女孩们的父母双方都感到满意。他们看得出他完全没有心动。一切都很安全。

当然,和贝尔也不用说什么。他发现她比他大十六岁。提到这个,甚至开个玩笑,都会把一切弄糟。她是某种女人,而他是某种男人。

他们需要时会去镇上买东西,那个小镇叫奥里奥尔,和他长大的那个小镇正好在相反的方向。他把马拴在联合教会的马棚里,自然是因为大街上已经没有拴马的木桩了。刚开始他对五金店和理发店心怀顾虑。但很快他就明白了小城镇里的一些事,他是在小镇长大的,这些事他早该明白。镇和镇之间没有什么来往,除非在棒球场或冰球场上决一死战,赛场和观众席上的人都处于激烈的人为对抗之中。他们需要买本地商店没有的东西时,就到城里去。需要看镇上没有的医生时也到城里去。他没有遇到任何熟人,没有人对他表示好奇,虽然他们可能会多看马一眼。在冬天的那几个月里,他们甚至都不会多看马一眼,因为小路上的雪没有铲掉,送牛奶去乳制品厂或者送鸡蛋去食品杂货店的人只能凑合着赶马车,就像他和贝尔一样。

贝尔总是停下来看电影院在放什么电影,虽然她根本不打算看。她对电影和电影明星了解甚多,但基本上都是陈年的掌故了,就像马蒂尔德和斯蒂芬。比如,她可以告诉你克拉克·盖博在演白瑞德之前在现实生活里和谁结了婚。

很快,杰克逊需要剪头发了,烟也抽完了,需要买烟草。现在他像个农夫一样抽烟,自己卷烟,并且从来不在家里点烟。

有一段时间市面上没有二手车,但是后来,新车型终于出现了,一些在战争时期赚了钱的农场主准备把旧车处理掉,这时他们买了一辆。他和贝尔谈过一次话。天知道那匹叫斑点的马有多老,在爬坡时有多倔。

他发现汽车经销商一直在注意他,虽然并没有指望他来买。

“我一直以为你和你姐姐是门诺派教徒,只不过穿着不同的服装。”经销商说。

杰克逊有点吃惊,但这至少比以为他们是夫妻要好。这让杰克逊意识到,这些年来他一定老了,变了,身上已经没有了那个从火车上跳下来的瘦削而紧张的士兵的影子。然而,在他看来,贝尔在人生的某个时段停止了变化,一直是一个大孩子。她说话时总是在过去和现在之间来回跳跃,更强化了这种印象,好像他们上一次去镇上,上一次她和爸爸妈妈一起看电影,或者玛格丽特·罗斯——它已经死了——那天用角对着发愁的杰克逊的可笑场景,这些对她来说没有什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