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的花园(第15/31页)

很多看上去传统自然、由一方水土生发的事,如每年的播种,养鹅,修剪篱笆和果树,如今被证明并非传统,而是杰克的方式。他不做,就没有人做这些事,只剩一片废墟。他们好像不在意自己住所周围的土地。或者他们看法不同,对生活有着不同的想法。

杰克生病的第一年,他的妻子假装一切如故,杰克的花园还是个花园。现在,她不再假装。她准备好离开,以实事求是的态度。尽管农舍里发生了种种事情,尽管这里留有她父亲的老做派和杰克的投入,她对农舍、对其中的生活和花园却不曾付出过什么。

如今,她与这农场或土地没有任何关系。当地委员会会为她找一间房子或者公寓,在山谷里或是周边镇上,埃姆斯伯里、索尔兹伯里、什鲁顿、大威士福德或是别处。她会遇见更多人,离商场更近。她期待搬家。这种“传统”生活,在山谷底,在农场边的泥泞和潮湿中,远离人群,若是没有车晚上便只能关在家里,这种传统生活不合她的胃口。

她仍觉得杰克这一生过得不错。

她说:“你知道,圣诞前夜,他起来去了酒馆。他知道自己要死了,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

她漫不经心地说着,跟我说一年多前的事。她只是在聊天。

她说:“他想最后再和朋友们聚聚。”

和朋友们聚聚,享用最后一杯酒,体味生活最后的甜美。这需要多大的努力!他肺里像是有冰块,暖和不起来,他疲惫虚弱,只想躺下闭着眼,在幻想中远航。尽管如此,他还是用尽力气穿好衣服开车到酒馆过节,在临终时。

他是不是沿着防风林边的小路从山丘上去又下来?或者他开过那条凹凸不平的大路,因为这样可以少用些注意力。沿着大路往返要轻松些。但是这会让他震得厉害,就像以前,夏季的周日下午,他因为喝了啤酒而大喊时的颠簸,但那时的心情不一样。最后一次去酒馆是为生命而行,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目的,但他赋予这一遭英雄主义的色彩;充满诗意。

*

穿过我屋前的草坪,有一座老旧的燧石建成的房子。上面爬满茂密茁壮的常春藤,有鸽子栖息其中。房子呈方形,金字塔式的屋顶。屋顶开了一个口,其上竖着四根柱子,支着相同金字塔形状的小屋顶。听说这房子是有几百年历史的谷仓或仓库。现在废弃了,我从来没见人走进去过。它因为美,因为承载的历史而被保留下来。

不远处,也是在草坪边上,有一栋老农舍式样的房屋。它的墙由一块块砖石和燧石砌成,这说明一些材料是农民拼拼凑凑捡来的。它大约有五十年的历史,过去是庄园的附属建筑,大概是手球场或者壁球场,不过为了与环境协调而设计得比较美观。也许这里一度是用来打壁球的。但是,现在它的“前门”被永远关上了,瓦楞铁皮屋顶下陷,窗户的一些玻璃窗格脱落了。现在没什么用了,多年无人问津。就像河岸的船屋,就像繁茂果园中两层高的儿童屋。

庄园的生活变了样,组织构架缩小。曾经适应这大宅子的资源和组织的各种需求没有持久。庄园也出现了衰败的迹象。

在谷仓和农舍之间,庄园墙之外是教堂。我一开始觉得教堂就是教堂,有一定的式样,有一些形状特殊的窗户,这是特立尼达岛上维多利亚时代的哥特式教堂给我的印象。但是如今,这座乡村教堂每日都出现在我眼前;很快——这个新世界在我幸运的孤寂中自我塑造——我就看到这座教堂被修复,风格上显得和农舍一样做作。这一点但凡看到了,就看透了;教堂体现自己的情绪,维多利亚-爱德华时代修复者的情绪。我不把这教堂看作“教堂”,而是维多利亚-爱德华时代财富和安全的一部分。它像我小屋所附属的庄园,像周围很多其他的宅子。

早在中世纪以前,这块地就是教堂的所在了,大伙儿都这么说。不过那时的教堂荡然无存。现在,没有一块燧石,没有一块装饰哥特式窗户的石头是旧物。也许连信仰都没有留存下来。

很难想象这些费尽功夫建教堂的人有怎样的生活和宗教热情,他们把这片平原变成埋藏地,把它的神圣保持了几百年。虽然站在同一片土地上,经历相同的天气(现在因为常有飞机尾迹,黎明或日落是不同的),也很难体验一千年前此处第一座基督教堂建立时,信徒的精神以及他们对救赎的恐惧与需要。这座教堂离我那么近,就在草坪对面,在娱乐农舍之后。

娱乐农舍,翻新的教堂。翻新的教堂的宗教,是不是也是一种娱乐?翻新者是不是也抱有古老的恐惧?或者这信仰非常不同,它带着历史感,带着传承的保证与亏欠自己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