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的花园(第21/31页)

她缓缓地在草坪上走来走去,仿佛让别人熟悉自己是一种新的乐趣。穿迷彩服的男人站在梯子上摘着梨,背对着她,不回头来找她,好像他现在满意妻子所在的位置,和他在一起。

也许他们和菲利普斯夫妇都是“镇上人”,因此才走到一起,在乡间工作,却脱离乡人的生活。虽是镇上人却都是仆人,这四个人带着各自特有的风格和骄傲,分享着庄园的土地和特权,提供和回报款待。

我说不出四人中谁从这种关系中受益最多。最危险的是莱斯,那个农场工人,他离妻子有好几小时的路程,独自一人待在拖拉机上,看着某项工作的枯燥在一大片丘陵间蔓延,那儿也许没有树或防风林,在缓缓地前后移动中,无疑他的思绪经常回到茅草顶农舍的女人那里。

宏伟的庄园、土地、花园、河流——这些是他现在能展现给她的乡间生活的另一面,作为她在山谷寂寥生活中的一点回报。尽管乡间在别人看来是美丽的,那栋茅草顶农舍在别人看来风景如画,但这仅仅是对过着另一种生活的人而言,他们的想法不一样。

布兰达让我有点紧张。她不怎么尊重我。应该尊重什么,她有主见;并且我的生活方式——一个中年男人住在一栋农舍里——以及我的工作(如果她已经发现)不在她尊敬的范围内。这方面她和菲利普斯夫妇不同,后者觉得我“有艺术天赋”,和他们的雇主属于同一类人,总是受袒护的。这是不同年代人的区别。但是这种不同(超出了共同兴趣)存在于他们四人关系的中心:年长的人为年轻人的风格和大胆而着迷。

布兰达是在菲利普斯夫妇度假或请假时来接替庄园工作的。菲利普夫妇寻找这样的人有一阵子了:要适应工作,是朋友,还不能造成威胁。布兰达在庄园轻松兼职,管理小小的荒蛮花园、果园,在河岸散步,这样的前景让这个年轻人和菲利普斯夫妇的关系紧密起来。

像布兰达和莱斯这样激情洋溢,如此在意自己的个性与风格、肤质和发质,如此骄傲浮夸的人,内心准备好低人一等去做仆人,是需要理解的。他们四个都是仆人。在这种境况下(这应该使他们变得中立)他们所有的激情都被耗尽了。但这也许是我个人的偏见,我过虑了。我来自殖民地,曾经的种植园社会,在那里,劳役是一种更绝望的状态。

莱斯有压力。来自他在农场的工作,来自他不确定这场大冒险会如何发展;如果这份工作丢了,他必须向前走,另找一份。来自他对布兰达的痴迷,她的美貌如此明显地折磨着他:拥有这个女人是不够的,这一直提醒他可能会失去什么。压力还来自他与菲利普斯夫妇日渐依赖的关系。

他希望保留自己在庄园拥有的位置;他希望布兰达——对他而言很重要——继续享受庄园的自由。为了这样,他必须把自己置身于菲利普斯夫妇的某种权力之下;在某种程度上需要在他自己的本分之外服侍他们。

他修剪不同的草坪,这是一项浩大的工作。他用锤子和锯子让自己在周六和周日忙起来,在湿草甸的小溪之上修桥,在河岸边收拾出一块空地。他甚至试图恢复有围墙的花园里的菜地——在小径间一片长满野草的荒地筛过的泥土里,多次翻土、施肥,但是花园原有的设计面貌仍在,正如梨树在多年的照料下保留了它的形状,他甚至修理了铁丝网、笼子、木结构和水池,做了皮通离开后人们遗忘了的各种零碎活。

在完成农场的工作之后,晚上莱斯在菜地里忙活。这精力!但是深夜菜地里的劳作让我厌烦。他用喷水器,水流在老金属水管中发出高频率的震动,经过我的小屋时,我的小屋也跟着响个不停。

皮通和后来接替他的人在白天用花园水管或喷水器,但是这动静被白天的嘈杂掩盖。而在夜晚的寂静中——在乡间的长寂里(周围城镇的天空灯光闪亮),这寂静是如此纯粹,有时走出小屋门都能听到六七英里外索尔兹伯里车站的火车进出的声音——嘶嘶的水管声清晰可闻,让人无法忽略。

我做了以前从未做过的事。我打电话给庄园的菲利普斯太太,抱怨夜间水管嘶嘶地响,很讨厌。我以为她会反驳,保护她的朋友。让我吃惊的是,她没有为难我。她认可了我的说法,说她会亲自去把喷水器关掉。她的确做到了;小屋突然的宁静——一开始像是头脑中的耳鸣,知了的鸣叫——像福音一般。

是什么事件赋予我在小屋的生活!又是什么事件保护了它!一点点差池就能改变这个地方的整体感觉,就能将我赶走!比如深夜喷水器的困扰,或者布兰达在我窗前过于频繁的走动,或者窗外草坪上太多陌生人的恣意妄为,或者庄园仆人的住所里太多的聚会和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