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的花园(第25/31页)

她说:“你想保存所有东西。然后你想把一切都丢掉。”她的声音沙哑了,眼里充满了泪水。“她留下来的东西太少,只有衣服。”她努力挤出微笑,“她对穿着特别挑剔。但是衣服我能怎么处理呢?”

没有恶意,没有愤怒,没有复仇的愿望。

她说:“她对他来说是个负担。他管不了她。”

菲利普斯太太让布兰达的姐姐继续说。

布兰达的姐姐说:“她甚至觉得他怪,你知道吗。她告诉我他每天早上洗头,不是下班后洗,因为晚上他不想湿着头发睡觉。早上洗头。他像我儿子雷蒙德。我希望没人觉得他怪。雷蒙德是为了学校的女孩才这样做的。”

我本以为是布兰达鼓励莱斯精心着装,以为是她为他挑选衣服。这个洗头的故事让我看到了一个更孤独更绝望的男人。

布兰达的姐姐说:“她对生活期许太多。母亲总跟我们叨唠她在战前吃了多少苦,住在军营小屋里,希望我父亲有所作为。那是我们的全部。我们住在军营一座小小的房子里。”

她告诉我们,她父亲,一个有点工厂经验的普通军人,在战争初期灵光一闪,发明了一种在飞机尾部架枪的方法,因此被政府重用了几个月。不光是他,像他那样有想法的人很多。

“他一直在向国防部迈进。国防部,国防部,我总是听到这个词。看到今天报纸上的广告,看到相同的词,我想起了过去。”

我不觉得她在把事情浪漫化。她说“国防部”时没有像一般人那样加上冠词,这意味着她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但是她的父亲没有飞黄腾达。枪换代更新,飞机被改进或更换,这个军人又变得普通了。但是他的女儿们从母亲那里继承了一个荣耀之梦,也继承了一种悲观,对希望的渴求以及对希望的紧张。这造成了她们的脾气、挫败和自我毁灭。好像我们祖先所遭遇的意外后果都投射在了我们的性格中,好像在出生前我们的命运就被写定,我们人生的一半就已勾勒好。

布兰达的姐姐说:“我不能说什么。我自己也过得不好。”

当她最终逃离小小的军营房走入大千世界,她嫁给了一个建筑工。这个人在她看来无比的成功和时髦,但后来开始败落,再后来就破了产,时运不济,当他试图在德国做生意以转运时,情况更糟糕了。之后他开始和一个更年轻的女人偷情,对她着迷,一如当年迷恋布兰达姐姐的风采。他最终离开家,离开了妻子和孩子。

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她是这么说的,淡化着悲剧色彩。“照例,傻瓜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现在她在乎的只有儿子,他是她唯一关心的,她把自己圈起来了。

所以说,虽然她没明说,她的生活有一种规律。她父亲被她丈夫替代,她丈夫又被她儿子替代。她的生活一遍遍重复;她过着同一种生活或者同一种生活的不同版本。或者,换一种方式看,几乎一开始,她人生的选择和激情就结束了——正如她父亲、她母亲,也许几代先人那般。

布兰达的姐姐不需要鼓动就说出了自己的故事,她的歇斯底里变得明显。所以,坐在菲利普斯太太的客厅,在布兰达的姐姐起初的冷静甚至是拘谨过去后,伴着美好的景色,她很可能被看成一个病人,一个比布兰达受家族史影响更深的人,那真是缺少了一件大事的家族史。同时,我看到的不仅是相貌像布兰达,激情也如出一辙。如此多样的激情,如此多的根源,如此少的了解,甚至连这些激情的受害者本人都不甚了解。

接着,这个皮肤光滑、没有斑点的歇斯底里的女人记起了拜访的礼节。拜访到此结束。她去做了正经事:收拢妹妹留下的为数不多的东西。

我们离开了客厅。经过走道、厚墙、石头窗棂以及通向大厨房的门。在门廊边,菲利普斯太太道了别。

我们走出庄园的院子,走在粗糙多石的车道上,布兰达的姐姐说:“我永远不会原谅菲利普斯太太。”在刚才客厅里那番坦诚的谈话之后,这样说未免突兀。

她非常痛苦。我开始和她往公路上走。到了紫衫下,她开始对我讲布兰达的意大利之行。

麦克·埃伦乘飞机去意大利。布兰达乘火车。在旅途中她听不到人说英语,很少和人说话,开始反省,然后害怕了。到罗马之后,她决定不去找麦克。她想待在一家旅店,然后给莱斯去个信,甚至想让他来找她。她带的钱只够维持几天。她在火车站附近订了间小旅店。她茅草屋的家里没有电话,于是她打电话到庄园,留了信息让人转达给莱斯。